夜雨下到此时,势头渐消,只是若有若无地飘洒着,间或有枝叶上的积水不堪重负,滑跌而落的淅沥声。天虽依旧黑着,但应该是已交子时,一阳复生,加上雨云渐渐散去,天光竟隐隐透出些微明,使那浓重的化不开的黑暗,多了份明晰。
萧逸竹的眼睛本已适应了黑暗,此时即使只多了一丝丝光明,也能让他看得更清。
确信无疑。那的确是只丑陋而可怕的血蜱虫。即使在夜里,虫子黑亮的甲壳也似乎反射出阴冷的寒光。相信它那些短而锐利的细腿,此时一定藏在滚圆的甲壳下,紧紧刺进那黄鼠狼可怜的尸体内。
血蜱虫在自然野外并不是常见的虫子,但一天之内,竟然让自己遇到了两个,萧逸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幸运”了?
“不得不说,这丫头真挺幸运的。”卫檀奴不咸不淡地蹦出一句话。本来见到那只巨大到异乎寻常的血蜱虫,萧逸竹已几近崩溃,此刻听见他还说“幸运”,不由再也无法忍耐,倏然出臂,右掌变爪,就要抓住卫檀奴的手腕!
“住手!”卫檀奴暴喝一声,语调严厉,完全不似前番的吊儿郎当,萧逸竹竟被他这一声唬的一愣,手也停在半空中。
“你想让这丫头死吗?”卫檀奴怒气未消,因生气而瞪大的眼睛在一瞬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但被强睁开的眼皮扯破了一个脓疮,一闪而过的神采片刻便被横流的脓水冲散,他抬手抹把脸,阴恻恻道:“想让她死放着就好了,何必这个时候使绊子,难不成你想惊了血蜱虫谋了我的命?”
“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萧逸竹亦是大怒,道:“你说你能救薇儿,可这会儿又招出一只血蜱虫,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哼,无知。”卫檀奴听了不怒反笑,一边垂首将黄鼠狼的尸体扯近了些,几乎紧挨着唐薇的手腕,一边慢条斯理解释道:“凡世间之物,不外阴阳,一阴一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方为世界运行之道。不过,我说这些,你未必能懂,简单来说,就是——”
“——就是异性相吸吧。”萧逸竹接口冷冷道。
卫檀奴这一番解释,倒是让萧逸竹心下豁然开朗:想必是利用血蜱虫的公母属性,将唐薇体内的血蜱虫吸引出来。不过,萧逸竹依然心存疑虑:“要是这个也被吸引进去了,岂不是更糟?”
“哈,想不到你小子脑子倒是转的挺快。”卫檀奴咧着满嘴烂牙,又是一笑:“别担心,这个个头大的是母的,它天生可散发一种独有的血腥气息,那只在丫头体内的血蜱虫只要是公的,都会被这气息吸引出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薇儿体内的血蜱虫是公的呢?”
“我不知道。”卫檀奴答道。看萧逸竹又有要发飙的趋势,他才慢悠悠补上一句:“就算失败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我控制住了她的脉行,把血蜱虫引到曲池,它就应该能闻到气味,如果是公的,就会爬出来的。咱们,就赌这一次吧。”
萧逸竹默然。是啊,已经是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呢?
此刻,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吧。
就在二人说话间,那只巨大的血蜱虫已悄然移动了几分,就停在黄鼠狼身体与唐薇手腕相接的边界,一动不动。
卫檀奴不再说话,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按在唐薇手臂曲池处的手指,似乎在感应着某物的移动。
萧逸竹也不出声,只屏息静气,仔细观瞧。
一时间,断续的雨的淅沥声,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推到了遥远的地方,乱坟岗的大桑树下,两男一女以各自的方式沉默着,隔绝出一方凝固的空。
没有绝对的静止。唐薇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虽然春光旖旎,但无论是萧逸竹还是卫檀奴,此刻都无暇顾及,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跟诡异的情形所吸引着:
唐薇的薄衫紧贴在身上胳膊上,可以看得出,一处小小的如芡实大小的凸起,从她脖颈处的大血脉悄然蠕动而下,沿着她纤弱的肩头,向下,向下,爬过上臂,很快爬到卫檀奴指尖下的曲池,然后,停了下来。
萧逸竹几乎止住了呼吸,心底不停祈祷着:快走啊!
如芡实般的凸起好像犹豫着,在曲池那里缓缓转了几个圈,又停下来,像考虑着,思索着。
萧逸竹盯着那个小小的凸起,一时间有些错神儿。
朱丸被吞下后,化为了一颗朱砂痣在心头。
不知怎的,萧逸竹忽然想起了朔望。他好像看见那个眼眸似星的少年,在每个月圆之夜所默默承受的痛苦,在被曾经的兄弟暗算后的绝地挣扎。
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也许永不相见,各自才能安好。
萧逸竹心突的一跳,他连忙回转心神,定睛看时,只见那芡实大小的凸起又开始了慢慢的移动!
小凸起绕过曲池,沿着唐薇的小臂蠕动着,速度并不慢,但看在萧逸竹眼中,这个过程却显得格外漫长而难耐。
卫檀奴却好似入定般,从始至终一动未动,只有眼珠随着小凸起的移动而慢慢游移着。
随着小凸起的移动,唐薇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略微粗重的呼吸在这片空旷中分外刺耳。
萧逸竹心焦如焚,小凸起却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地蠕动着,蠕动着,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手腕处。
小凸起又停顿了下来,徘徊着,好像在寻找着出路。这时,一直在外头岿然不动的母血蜱虫突然动了起来,看样子,它想要移到唐薇的手腕之上!
“快,给她放血,有个伤口就成!快!”卫檀奴突然喝道。
萧逸竹也不敢怠慢,飞身直上,在一枝探出的桑树枝子上折下一截,借着身体的落势,准确地在唐薇手腕的凸起处轻巧一划,殷红的血滴顿时留注而下!
血出之时,母血蜱虫又定住了身形,似乎品尝着鲜血的甜腥,一霎间,那胖胖的虫子又充盈扩大了一圈,连黑色的甲壳都变成了血的暗红!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那颗小凸起像被洪水冲泄而出,随着流淌的鲜血骨碌碌滚出黑红相间的一粒,滚到母血蜱虫身边时,这小东西飞身一跃,跳在大虫的背上,牢牢抓住不动了。
“就在此时!”卫檀奴大喝一声,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瓷瓶,嗖的一下,将两只摞在一起的可怕虫子收到瓶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上了塞子,方才抬头咧嘴一笑:“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