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丰再次回到学堂的时候,许先生是没什么好脸色,但是想到自己身为人师,实在犯不上和个病人计较,况且他再次回来,看着却比以前更傻上几分,以前好歹还能把那本读了五六年的《千字文》读上两句开头,此时简直是连话都不会讲了,每天只枕着那书本睡觉,睡得口水直流,实在是有碍观瞻。
只能摇头叹息,这王太常也不知造了什么孽,只得这一个儿子,情况确一日不如一日。
王夫人哭了几天,也接受现实了,虽然儿子现在连娘也不怎么叫了,但是总比没了性命好。都怪自己,如果那天不是存了侥幸,早些送去神医家,说不准情况还能好点。
这样过了两天,有个老妇人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上门,要送给自己家做儿媳。
看那女孩生得倒是极好,只是这天下没免费的午餐,自己儿子都傻成这个样子了,整个杭州府都传得沸沸扬扬了,难道这个世道还有人做好事的?
当即斟酌着说道:“我儿……”
不待她说完,那老妇人马上说:“我家孩子多,这小翠跟着我连糠都吃不饱,还望夫人不嫌弃,给她吃饱穿暖,我这做娘的就安心了。”
王夫人再细瞧那小翠,生得杏脸桃腮,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亭亭玉立,单单在那里一站,就比那许多千金小姐还要气派几分,实在是喜欢得紧。
当即叫账房给支了二十两白银,算是给闺女的彩礼。
那老妇人连连摆手,拒绝道:“夫人,我不是卖女儿,千万使不得,我孩子不懂事,只盼夫人多担当。”
王夫人想着,再不懂事也比自己那个不省心的靠谱,当即连连应了。
小翠就在王府住下了,人前她总是一脸笑嘻嘻,不懂世事的模样,只是人后,她总是瞪着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鸡一鸣发呆。
太敬业了吧?装傻子也装那么传神,难怪曦月大人脸面都不顾了,要从姬广手中抢了过来。
幸好我也不蠢,借着曦月大人之名把他骗了进来,只要我复刻了这个故事,功力大增,自然也能神气一番。
其实这个副本,真不是曦月开的,毕竟她说一不二,让那鸡一鸣写建议,自然不会做半路把他引故事里的。
这女妖原名敏敏,艺名小翠,本来就是聊斋城里天生的妖怪,从出现在这城里,她就一直是以小翠的形象示人,到底自己是因何而来,她也说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心中与城主一样,有一个不谋而合的想法,一定要把聊斋的故事更好地呈现给众人。
自己虽说幻化凡人,做不到城主曦月那样的炉火纯青,但是幻化一个小翠的形象,她敢说,整个聊斋城,她忍了第二每人敢认第一的。
当然了,也没有其他人再来复刻这个故事了。毕竟聊斋故事繁多,一个坑占了人,有点修为的妖官们都不兴重复,撞戏目简直比女人撞衣服还要丢脸。
无奈就她这个精益求精的态度,她尝试了许多次,都没能把故事复刻成功,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直到听说新人里出现了个鸡一鸣,她才开始思考,可能问题不在于自己,而在于搭档。
她本来带着个男妖柳瑁一起搭戏,对于他扮演了成千上百次的王元丰,说不上什么大问题,今天一对比,才知道这差距。
你看看人家那唾沫,人家那眼神,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真是个傻子。
此刻没人,小翠伸手戳了戳坐在船上仰头看天的鸡一鸣,轻声道:“你以前学过表演吗?”
王元丰听到有声音,维持着原来的状态,扭着头看了她一眼,口水哗哗地直流,看着她也不说话。
小翠翻了翻白眼:“可以了,这里又没人。你不累吗?”
王元丰半张着嘴,口水流得更猛烈了,依旧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
小翠被气到了,自己在聊斋城,不说数一数二的大腕,但是每次出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被粉丝们追着求着握手签名的,你这鸡一鸣一个新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即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回自己的船上睡觉去了。
不过内心对这鸡一鸣的敬佩又加深了点,这人可能就是个戏痴,一进入戏中就出不来了。
当即存了攀比的心,决定要好好表现,万不能让个新人给比了下去。
于是第二天,王夫人还没起来,家里就翻天了。
小翠早早地披着被单在院子里唱大戏,王元丰仰着脖子在旁边拍着手打气,丫鬟奴仆围了一圈,大家神情各异,这新入门的少奶奶果然来路不正,疯得比少爷还彻底。
难怪那么漂亮的姑娘送到府里给傻子当媳妇。
一个傻一个疯,也是合衬,只是这王府也算彻底没安宁之日了。
王夫人赶到的时候,差点脚底一软就要晕掉,真是造孽了,那小翠身上披着床单就算了,头上居然带着老爷的官帽,这是不想活了吗
好歹记住自己作为当家主母,堪堪忍住怒火,眉一横,眼一瞪,身边的李妈妈自然马上冲出来替夫人喝到:“干嘛呢?一个个杵这儿,活儿都忙完了?”
奴仆们四散,非是他们相看,是那少夫人一早把他们召来,说要看她练大戏。
众人走了,那李妈妈慌忙过去拉住小翠,柔声劝道:“少夫人,这哪里是您能玩的物件啊。”说着把小翠头上的官帽捧在怀中,送到夫人面前。
王夫人细细查看了那官帽,幸好没有破损,才没好气地对小翠说:“小翠,我原想着你来我家,是帮我看着丰儿的,没想到你闹得还疯,你不要命了,我们家还要命呢。”
王夫人性格温顺,这已经是极重的话了,不过她也只能说这句话,说完抱着帽子就愤怒离去了。
人走了,小翠耸耸肩,一脸无奈地对着鸡一鸣说:“没得玩了。”
鸡一鸣依旧保持着仰头、瞪眼、流口水的状态。
小翠:“……”
行,你敬业,你装傻子最像。
所谓有竞争才有进步,小翠眼看这鸡一鸣扮个傻子,全天十二个时辰,一刻钟都没有停歇的,无论小翠任何时候看他,他就是维持一副呆滞的状态,按理说这已经超越了一个演员的极限了,毕竟老虎都要打屯吧,小翠试着一整天哪里都不去,只一心盯着他看的,结果看了一天之后,她心中甚至怀疑,进来之前,他对自己使用了某些禁术,才导致了他这幅模样。
但是想想又不对,这鸡一鸣明明是被自己诳进来的,那个时候怕他不配合,她还偷偷地化成只小鸟蹲墙上看了半天,看着他大叫着曦月,后来渐渐回转,闭门不出,专心装个傻子,才安心离去的。
那个时候自己心中还叹他这适应能力实在太强了,居然不会用自己的卡片逃跑。不过马上又想到,估计他的卡片等级太低,出不去,这吊着的心才放下。
所以他这绝对是演技,如此完美的演技,真是没找错人啊。
在这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面前,小翠自然铆足了劲要和他比一比,他装得如此傻,自己自然要装得更为疯癫,才能配合他的演出。毕竟旗鼓相当,那戏才好看嘛。
于是王府最近,实在是鸡飞狗走,小翠原先来的时候还好,只是笑嘻嘻的模样,现在已经发展到一天不派人盯着,她就能闹个大事出来,而且她自己闹还不算,还要带着王元丰。最夸张的一次是,跑到隔壁家的马厩里,要烧了人家的马厩演烽火戏诸侯。
幸好被偷偷跟着的奴仆发现了,死死拉住才没酿成打错。
只是这邻居好死不死是王太常的对头王给谏那一派的,为了压下这事,免于被王给谏参自己一本治家不严,王太常是尽了老脸,去陪了许多小心才堪堪略过。
对着儿媳他不好发作,只狠狠地发落了鸡一鸣一顿,直打得他屁股开花,卧床不起。
小翠对他的敬仰更是深厚了,被打了,居然没用法术护体,就这么用皮肉之躯挨着,而且受了伤,还知道把学的气味混入人气,要不要那么敬业啊?
王太常下令,少爷和少夫人彻底禁足,连院门都不许出。这其实是针对小翠,毕竟王元丰是躺在床上,想出也出不了。
小翠倒是老实了,一脸内疚地伺候鸡一鸣服药,只是忍不住偷偷地嘀咕:“拍个戏而已,不用那么拼命吧,万一故事结束了你都没好,曦月大人要找我算账的。”
本来毫无反应的鸡一鸣听到了曦月二字,微闭的眼睛猛然睁开,一把捉住小翠的手,喘着气道:“曦月。”
小翠更是不爽了,这是哪跟哪呢,现在和你对戏的是我啊,要不要那么挂念她。除了对白,半句话不肯和自己说,一说到曦月就如此紧张,这太不尊重人了吧。
当即一把甩开他的手,冷淡地站起来道:“既然你能自己喝,我就不伺候了。别怪我不提醒你,曦月大人可是城主的贵宠,你这种连低级妖官都没捞到的新人,是不是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王元丰被甩会床上,难得的半分清明再次消失,只低声地呜呜喊痛。
小翠不想和他在这演戏,正要出去,王夫人带着那谭大夫就进来了。
看到小翠,王夫人自然没好脸色,对她说:“你下去吧,我让谭大夫来给丰儿看伤。”
小翠依稀闻到一阵奇异的气味,但是不动声色,沉默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