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出去?”田万里冷笑,“你出去随便拉一个人问一问,他可曾离开过着吉祥县。”
说完看到一边凝眉思考的何高升,顺势一指:“不用问别人,不若问一问何大人。”
“何大人,想了那么久,可捋清楚了,你可离开过这个吉祥县?”
虽然说出来也自己也不信,何高升仔细思考过,自成化元年,自己调任到吉祥县,如今已经成化十八年,居然从来没出过吉祥县。
这是什么概念?在这吉祥县当县太爷,居然过得犹如一个牢犯。
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虽然此刻何高升回忆起自己好几次差点走出这吉祥县,都会被这样那样的公务或者私事纠缠,耽搁了他的脚步。
这些事情全部都是偶然性事件,自然得毫无破绽。
只是一次两次可能是偶然,就算是十次二十次都能说偶然,当这个偶然性的事件持续了十八年,而且自己根本没有发现的时候,那就十分值得考究了。
虽然在大白天,何高升觉得自己后背已经浸透了汗水,官服下的中衣湿漉漉地贴在自己背上,正如那如影相随,无处不在的阴影一般,让人平白地生出了许多的恐惧。
何高升的表情已经给了最好的诠释,田万里想冷笑一声,不过他笑不出来。因为那种从心底泛起的恐惧,他现在还记得。
何高升在吉祥县不过当了十八年的县太爷,而他,已经在漕帮三十年了。
从一个普通帮众,混到了漕帮帮主,经历的每一次浴血奋战,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吉祥县呼风唤雨,看着每年都在递增的帮众,本以为这就是他人生的辉煌。哪里知道,这可能是有人那冥冥中的主宰,为他编织的一个华丽大网,只为装下他一人的豪情壮志。
鸡一鸣也露出了一脸的震撼,一副:“我读的书少,你别骗我。”的神情。
“田老爷,难道整个城的人没有出去过,那外面的人会进来吗?”
“这才是吉祥县的神奇之处,每天都有人络绎不绝地从外面进来,行脚商、过路的客人、送信的官差、寻亲的女子……形形色色,所有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会不断地出现。整个城明明就是一滩死水,全靠投进水中的几块石子激荡波浪。”
田万里说完,看向鸡一鸣:“听说,王公子前两日才进这城中?”
惨了,一不小心被毒蛇盯上了。
硬着头皮答道:“额,对啊,前日来的。”
“王公子籍贯何处?”田万里紧紧地盯着鸡一鸣,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在下出生在金华,长在金华。家中父母俱全,做的是布匹的生意。”鸡一鸣随意胡诌。
“你来吉祥县所为何事?”
“偶经此地,进来游玩一番。”
田万里轻笑,转过去对何高升道:“何大人,你看,如此的天衣无缝。”
鸡一鸣,怪我太有急智咯。
“可惜,唯一的问题就是,听了我说这样的话,还能如此处变不惊,想来天下也没几个。”
鸡一鸣:“……”
还是怪我咯。
“田老爷,王某之所以不怕,是因为王某不信。天下哪有如此荒谬之事。如果按你所说,这城里就是一个监狱,但凡监狱,都是关着疑犯,那请问吉祥县里面关的又是谁?如果非要出去的人,最后又如何?”
“圣人有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田老爷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是为了给自己以下犯上,围攻县衙这杀头之罪找借口吗?未免太骇人听闻了点。”
何高升也看向田万里,期望从他的眼中看出破绽。
王六郎说得对,田万里说的话不全然可信,也许,真有那么巧呢?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也不一定,前年自己是不是曾经送同僚上京述职,曾经出过城来的?
田万里笑了,“何高升,曾几何时,我也与你这般,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始终在心中怀着侥幸的心理。”
不过他比何高升幸运,他是一个帮派首领,不需要受那律法世俗规则所限制,他一声令下,自然有成千上万的帮众帮为他卖命。
他派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去尝试离开这个城门。
无论是东门还是西南门,无论是单人还是一群人。
有些人被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阻挡了,不再尝试;有些人意志坚定,走出了城门,只是走出去之后,再也不会回来。
有时候田万里甚至会怀疑,这些人一离开这吉祥县,是不是就马上被别的帮派用重利美色拐走了?不然为何音讯全无?
连自己的心腹都同样下落不明。
本来,他也带着怀疑,既然要验证,最好的经历,自然是亲身的经历。
只是本能却告诉他,这城门有诈,如果自己真的走过去,也许就如那些人一般,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些疑惑他长久难消,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心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明明是追随了自己十年的部下,明明他离开吉祥县的时候,已经头发斑白。
只是此时再见,却是一幼齿孩童,不过十来岁。
心腹虽然是他的下属,却也是一同长大,一同闯天下的兄弟。
田万里也许会忘了曾经在自己身边女子的模样,却永远不会忘了那个抢到一个馒头要分自己一般的少年的样子。
正是眼前这个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为何说几乎?因为姓名不一样了,年龄不一样了,个性不一样了,连嘴角那笑容都不一样了。
心腹从少年挨了背上一刀之后,就再也没笑过。
尽管如此,田万里心中还是无比清晰,这就是他的心腹,他的兄弟,那个听从他的命令走出城门的人。
原来走出去的人,终归走不出去,只不过他会换一个身份再次出现。
也许有些人连容貌都换了,所以他没有察觉。
这到底是背后操控者出现的失误,还是他刻意给的提示——只为嘲笑自己这自不量力渺小的人,竟然尝试与“天”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