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09章 滑州水患(1 / 1)浓雾行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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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洪水渐退,孙冕带着王嘉言等一干官员来到现场,他一见吴梦便抱拳道:“吴先生,老夫愧不听先生之言迁移百姓,让众人横遭此祸。”

吴梦急忙还礼道:“知州严重了,现在也不迟,知州打算如何?”

孙冕望望洪水退后的一片狼藉道:“不等朝廷的批文了,老夫这就将五六百户人口送至海边码头暂住,此处就按上次的舆图开挖,治好一处算一处。”

吴梦笑道:“孙知州,当心朝中的台谏奏你个私自行事,藐视朝廷。”

孙冕豪迈的大笑道:“又能把老夫如何,最多便是去职罢官而已,老夫六十余岁也快致仕了,怕个甚。”

.........

河南府滑州,黄河大堤上,知州冯守信在河堤上巡查,他本是侍卫步军都虞侯,黄河在滑州决口,他听闻家乡水灾,便自告奋勇来治水,官家迁他为滑州修河总管,兼知滑州。

到任后他带着万余名官兵只用一日便堵上了黄河的缺口,颇为志得意满。

冯守信正捋着胡须看水,大堤上跑上来一名军士,气喘吁吁的跑到冯守信面前叉手行礼道:“知州,朝廷六百里加急。”

冯守信一听是六百里加急,情知定是要紧事,赶紧打开火漆封印,抽出急令一看,却是令他速速撤离此地,百姓和粮仓分别撤往四周的高地,言称月此处将再度决堤,从速行事云云。

冯守信一看大怒,老夫在此处辛辛苦苦堵上决口,让灾民返乡,朝廷一声令下就将自己的辛苦付诸东流。

旁边的通判见他脸色不善,抱拳问道:“知州,朝廷有何急令?”

冯守信把急令递给通判,转头看着远方,刚刚退去洪水的田地里,一群群的百姓们缺牛少马,正用人力拉着耙犁抢耕农田,准备栽种冬小麦。

禁军和厢军军士们也手舞锄头耙子,帮着开挖排水渠,见此热闹的耕作景象,冯守信实在不忍心打破百姓们的希望,将他们赶上山。

通判看完急令,问道:“知州,朝廷这等急令却是为何?我等辛辛苦苦堵上决口,劝着百姓返家,如何能说撤离便撤离,岂不是一番辛苦全白费了。”

冯守信摇头道:“这又不知是哪个大臣进了谗言,或是又有哪个大仙给了预兆,这并未发生之事官家为何就如此信之。不行,我等不可寒了百姓们的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不可说撤就撤,老夫这就写个奏疏送回京师。”

说罢匆匆跑下了大堤,回衙署去写奏疏。

七月五日赵恒才收到冯守信的奏疏,阅后勃然大怒,这家伙居然擅自违抗诏令。

赵恒冥思苦想了一番,想起了对水利素有作为的陈尧佐,当即把直史馆陈尧佐召来,面授机宜,迁他为知滑州军事,总管撤离百姓一事。

同时诏令冯守信为同知滑州事,去掉了知“军”事,等于是免除了他的军权。

陈尧佐字希元,阆州阆中人。北宋水利专家、书法家、诗人,前左谏议大夫陈省华次子,父子两人都是治水能臣。

陈尧佐此时已是五十六岁的高龄,他一开始还云里雾里,听完赵恒的叮嘱后知道事情紧急,夜里准备一番,翌日一早,便骑着快马出发。

日暮后陈尧佐便赶到了滑州。歇息了一夜,他来到衙署,向冯守信传达了朝廷的诏令。

冯守信苦笑道:“希元,老夫被罢黜一官事小,百姓的辛苦事大,官家又是受了哪路神仙的提点,能未卜先知,下此荒唐之诏令。”

陈尧佐摇摇头道:“此事却并非什么神仙指点,乃是献上灭蝗、石炭煤炉之法的那位吴先生所言,官家笃信,故命老夫来撤离百姓。中孚兄,我等还是宁可信其有好些。

这可不是小事,若是再度决堤,几十万百姓受灾,赈灾粮仓同样保不住,朝廷可是再也承受不起了,这几年连年灾祸,不是旱灾就是水灾,蝗灾地震,岁岁不断。现下朝廷哪有多少余粮,到时只怕百姓们易子而食的惨剧又会发生。”

冯守信站起来对着陈尧佐抱拳劝道:“希元,老夫正是虑及此事,才命百姓返乡抢耕,减轻朝廷的粮食赈济。但如今朝令夕改,又如何向百姓交待?希元,你乃是懂水之官人,不如上大堤看看再说。”

陈尧佐很是为难,他今岁因贡举之事被夺了工部郎中一官,如今若是再公然对抗官家,只怕会一撸到底,且若是那吴先生言中,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

想到此处他咬了咬牙拱手说道:“中孚兄,你我还是同心协力将百姓撤离吧,也不瞒你,单州、广济军、徐州低洼之处的百姓也在撤离,田地里还未熟透的粮食亦在抢收,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冯守信闻言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他想不透圣上为何听信一个布衣所言,将百姓们辛苦二十几天的心血就此放弃。

陈尧佐看见冯守信发呆,也顾不得他了,向着冯守信抱了抱拳,转身出了知事厅,吩咐签判速召驻军指挥使和幕僚官、胥吏集合,劝百姓撤离低洼处。

滑州城外三十里的白马镇,百姓们和官兵正在对峙,他们真是想不明白,昨日还汗滴如雨帮着开挖水渠的禁军今日却化身为狼,驱赶他们离开家乡,去那几十里外的山丘上。

一个老汉抱拳道:“军爷,为何要劝我等离开家乡,我等今岁遭此大难,颗粒无收,指望着种些冬小麦来渡过灾荒,军爷是要置我等于死地么?”

禁军都头为难道:“这位老丈,却不是我等禁军为难尔等,朝廷有令,下月黄河还有水灾,若是决堤,诸位性命可是不保,还是听劝上山去吧。”

老汉大哭道:“我等辛辛苦苦大半月,起早贪黑,好容易耕出田地,收拾好了家中的物什,哪能说走就走,老汉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用不着皇帝老儿操心。”

说罢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耍赖,围拢在一旁的百姓们见状,有样学样,纷纷放下手中的农具,坐在了田地里。

都头不禁一阵头疼,他同样参与了水渠的开挖,谁愿意见到劳动成果随意被丢弃,可军令难违,大宋军中的阶级法是很严厉的,违抗军令者就地处斩。

都头赶紧吆喝着军士们将百姓拉起送走,可拉起了这个,那个又故意瘫在地上。

都头一怒,拔出腰刀喝道:“汝等若是再不听劝,某就动粗了。”

不料身后传来一声轻喝:“且把刀放下,待本官来与百姓说上一说。”

都头转身看去,却是新任知州陈尧佐大汗淋漓的站在身后。

都头赶紧施礼道:“参见知州,这帮百姓们不听劝,末将只好动粗了。”

陈尧佐点头道:“此事本官都目睹了,须怪不得你。”

地上的百姓们见来了个大官,互相瞅瞅,心里有些畏惧。

陈尧佐说罢朝前走了几步,清了清嗓子对着故意歪倒在地上的百姓们喊道:“诸位乡亲父老,老夫只问诸位一句话,粮食要不要银钱来买?”

几个百姓有气无力的回答道:“自然是要,莫非大风能刮来么?”

陈尧佐笑道:“朝廷让众位迁徙到山上,还需给诸位每日发放粮食,莫非这粮食也是大风刮来的么?还不是官家从各地官仓调来的,诸位想想若是尔等能抢耕田地,替朝廷节省粮食,朝廷又何苦让乡亲们白吃白喝,诸位想想本官这话是否在理。”

百姓们一听互相接头接耳起来,这大官说的有理啊,耕作田地朝廷还节省了钱粮,何苦养着他们这些灾民。

一个胆大的百姓站起来道:“官爷,我等若是上了山,这田地会不会被官府和大户吞没。”

陈尧佐笑了笑道:“诸位定是没去看过村落里贴出的告示,田地是谁的就是谁的,别人拿不走,洪水退去定会物归原主,只有洪水冲积出来的新田归官府所有,也会租给诸位耕种。”

那站起来的汉子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皮道:“官爷,小人不识字,故没有去看。”

陈尧佐问道:“此处就没有识字的么?”

田地里的百姓纷纷摇头,这年头能吃饱饭大家很满意了,还学什么文字。

陈尧佐转头问那都头道:“都头,你也不识字么?”

都头尴尬的摇摇头道:“知州,末将惭愧,本都的兵马皆大字不识。”

陈尧佐啼笑皆非,赶紧吩咐身后的书吏道:“速速安排衙门所有识字的衙役和书吏下到乡间,宣扬州衙此次洪水避祸的方略,要快,以免禁军与百姓冲突。”

书吏领命,骑上马飞速而去,陈尧佐对着百姓们喊道:“都清楚了吧,诸位速速回家去收拾行装,赶紧上山,那里有厢军在搭建帐篷,去的早了可是能找个好地方。”

陈尧佐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坐在地上的百姓们纷纷起身,飞也似的往家中走去,后面的事情也顾不上,还是先占个好地方再说。

这些景象在滑州和徐州之间广袤的低洼之处重复上演,百姓们纷纷涌上了山丘,一批批的粮食运了上去。

月初,大部分百姓都上了山丘,帐篷紧着老弱妇孺用,壮汉们就只能露天而睡,夜里的天气渐渐变凉,月的露珠打湿了众人的衣襟,壮汉们怨声载道。

可厢军也不会再搭帐篷了,因预言的洪水即将来到,他们已被禁止下山搬运,在山上已经住了半个月的汉子们纷纷鼓噪起来,要求下山。

一个汉子吼道:“军爷,你看看我等过得是什么日子,每日里只有半斤粮,半饱都不够,是不是要饿死我等才罢休?”

马上有人响应道:“军爷,放我等下山吧,即便家中无粮,我等也可下江南谋生。”

一个老汉道:“听闻江南的苏州甚是富庶,要不少工匠,我等不如携家带口去那里谋生,总好过在此生不生、死不死。”

一群州衙的书吏赶紧上前相劝,山坡上乱成一团。

营地里也不太太平,小偷小摸不断,抢粮食的、打架斗殴的比比皆是。

一个妇人把不舍得吃的炊饼给了自己的孩子,孩童拿着自己娘亲省下来的炊饼才咬了两口,就被一个泼皮劈手抢走跑远了。

瘦弱的孩子指着泼皮的背影,跺着脚哭喊的撕心裂肺,时不时伸出纤细的手掌抹着眼泪。

一旁的厢军见到后撒开两腿急追,追上时那泼皮早就把炊饼三口两口吃的精光,除了痛打一顿又能如何,总不成让他吐出来还给那可怜的孩子。

这边才将这泼皮押走,那边两个汉子又为了一口吃食打了起来,越闹越凶,劝都劝不住,最后三四十人群殴,直到禁军赶来,动了兵刃才将两伙人分开。

人性丑陋的一面在上百个营地里日日上演,为了一口吃食不少人都撕下了伪装,变成了一头头饿狼,不顾官府的禁令,也泯灭了人性,肆意掠夺着弱者的口粮。

禁军、厢军、衙役、书吏的人数太少,根本顾不过来。陈尧佐和冯守信很是头疼,可如今骑虎难下,再难也得坚持完这个月,两人是数着时辰过日子,只盼这月快些过完。

黄河没有让他们失望,当决堤的洪水挟着树木杂草、破烂的家什一股脑从山谷中咆哮着冲来时,山坡上的百姓们都吓坏了,尖叫着纷纷往山顶上跑。

捡了一条命的他们才知道以前对官府的怨恨是大错特错了,人人皆是心有余悸的看着山谷里汹涌不绝的洪水。

在洪水过境的日子里营地十分太平,人们在老天爷的威慑下终于老实下来,没有抢粮食的,也没有打架斗殴的,全都老老实实吃个半饱躺着睡觉。

数日后洪水退了,山脚下一片水洼,百姓们在官府的组织下开始了返乡。

陈尧佐看着山脚下的洪水十分头疼,这又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来排水了。

冯守信对着陈尧佐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希元了,若是按老夫的想法,百姓不知又要死伤多少。”

陈尧佐抱拳还礼道:“中孚兄,此事可不是老夫的功劳,要谢就谢那位远在苏州的吴先生吧。如今洪水退了,如何排水、又如何治理黄河才是大事,老夫甚是头痛啊,中孚兄可要与某同舟共济,把此事办好,也好给朝廷和百姓一个交待。”

冯守信道:“希元,既然苏州吴先生有如此之大的能耐,莫如我等修书一封请苏州孙知州转交,请教请教他是否有良策治河安民。”

陈尧佐点了点头道:“中孚兄提醒的是,回到城内,老夫与中孚兄一起修书一封送去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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