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湖边昏睡的鄂图赤终于醒了,头昏眼花地坐了起来,四下一环顾,发现所有人都还在熟睡,旁边的幽川更是一边打鼾一边口水直流。
“怎么都睡这了呢?”鄂图赤摸着头纳闷不已,呆坐了好一会才用脚踹了一下幽川:“喂,起来了!”
珈风这时候也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对鄂图赤说道:“好久没睡得这样舒服了……咦,我们并没打算在这宿营啊……”
“嗨,这里阳光好,风景也好,睡一觉自然是美的……”
幽川被鄂图赤踹醒了,一骨碌爬了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扭着脖子,发出一阵骨节松动的噼啪声,精神饱满得像一个刚上赌桌的赌徒。
鄂图赤瞪了他一眼,却也被感染了般舒服地伸起懒腰来,并朝一边仍在熟睡的随从挨个踹过去:“都给老子起来,格日西皮的,还挺尸呢!”
珈风却眼间,一眼瞧见幽川胳膊上的红印,奇怪道:“你这怎么像被人咬了一口?之前都没有啊!”
幽川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新生的肌肤组织虽然比身体其他部位更年轻更充满活力,但仍旧只能算是一道红嫩的疤痕,尤其四个颜色明显更深的圆点就像他胳膊上被钉了四根红色的钉子。
幽川有些尴尬地微笑道:“可能是我做梦在吃喷香的麂腿,自己咬出的痕迹吧!”
珈风一听愣住了,隔了一会才笑骂道:“呸!还真是第一次遇到狠起来连自己都啃的家伙!”
幽川嘿嘿一笑:“尊敬的族长大人,大伙睡饱了,估计也都饿了,就吃点东西再走吧!”
珈风摇了摇头:“我们本来就只准备一顿路上吃的食物,还有两天的路程,现在吃了,接下来怎么办?”
幽川微笑道:“我们带的地虫足够了,大家一起吃点。”
珈风哈哈一笑:“知道我们狄古人和鄂赤人为何一直与托纳人难凑到一块吗?就是因为他们习惯了吃地虫,一身的土腥味让我们难以成为真正的朋友。”
幽川愕然,没想到从看起来睿智开明的珈风嘴里,居然会说出如此充满鄙视的话语。
因为从饮食习惯上取笑一个种族显然是很低劣的。
但从他自然而淡定的神色里,这样的想法显然不是他一人所具有,而是狄古人鄂赤人普遍的看法,是一种早已根深蒂固的成见,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能够光明正大针对强大的托纳人的蔑视,并从这种蔑视中获取一些莫名的优越感,从而缓解和慰藉一下处于弱势的自己的窘况。
这就像一个穷人讥讽富人满身铜臭一样,更多的是出于潜意识里自我平衡的动机,虽然能带来一种奇怪的优越感,但实际上仍旧脱离不了自己可怜的现实。
幽川叹了口气,没有和珈风争论什么,因为他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看法可不是几句话就能做到的,与其白费口舌,不如用地虫的美味去使他就范。
所以他施施然地转身,朝着护卫自己前来的五百托纳骑兵走去,让大家解开自己的背囊,各拿出一条地虫来准备烧烤就食。
鄂图赤和珈风便也只得等在一旁,摸着自己马背上干瘪的背囊强忍着进食的冲动。
幽川烧烤地虫的手法早被阿孛齐教之于众,托纳人已经完全爱上了这种喷香的吃法。
很快,托纳人便人手一只金黄地虫满嘴流油大块朵颐起来,看起来就像在吃刚出炉的沾满了奶油的帝国黄金面包,芬芳的油脂香味足以把任何人的馋虫勾出来。
幽川有些不怀好意地双手捧着一根金黄的地虫一边嚼一边满嘴流油地走到珈风身边:“尊敬的族长大人,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也有土腥味?”
珈风肚子里打着鸣,却强装镇定:“你是帝国人,怎么也爱吃地虫?你知道它们是怎么长大的吗?”
幽川嘿嘿一笑:“当然知道,托纳人用枯草烂根培养的,要它们更肥美,自然还要加些畜粪。”
珈风当场就干呕起来,连连摆手:“你离我远一点……”
幽川却不以为意道:“你们狄古人种植干果不也要施粪吗?还不是一个道理?”
珈风吐出一口青水,无语地打量着幽川,好气又好笑地嚷道:“能一样吗?”
鄂图赤显然早被香味勾引得舌底生津,却也和珈风一样托大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甚至远远地走到湖边又狠狠地灌了几口湖水。
但水显然是不能充饥的,越抵抗越饿得慌,他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我们也吃,大不了到时沿途再征用一些口粮。”
呼啦啦的,数百狄古鄂赤护卫也翻腾起已经不多的肉干和干果起来,各自鼓起腮帮子猛嚼起来,似乎要在气势上盖过托纳人的吃相,虽然自己的口粮看起来显得乏味得多。
幽川叹了口气,皱眉对鄂图赤说:“尊敬的族长大人,你们这几百人的口粮没准备好,若随便征用沿途民众本就来之不易的口粮,势必会造成很多人家难以渡过这个冬天,这可不是一个族长该干的事。”
鄂图赤狠狠地撕咬一块肉干猛嚼了一下,喷着肉渣瞪着幽川道:“哟呵,老子领地上的东西都归老子所有,轮得着你个毛孩子来指手画脚?”
幽川微笑道:“尊敬的族长大人,我当然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但你们多少可以自己去打点猎物啊!何必强征民之命食?”
鄂图赤的脸明显胀成猪肝色,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珈风摇了摇头,剥开一枚干果,嘎嘣脆地嚼着果仁道:“现在这个时节,哪还有什么猎物?他的领地里,现在怕是连一只成年地鼠都挖不出来。”
“为什么?”
幽川感到不可思议,疾风荒原虽然叫做荒原,但并非全部是戈壁荒漠,星星点点的灌木和小树林里还是生存着很多野物的。
“小伙子,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我们狄古人早开始采集自己种植的干果了,托纳人也开始制作他们的地虫肉干,而鄂赤人除了狩猎啥都不会,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严寒,每家每户自然都要储存足够的肉食,这个时节大的野物早被狩猎一空,而那些小的甚至刚会走路的野物,谁会忍心去吃它们?”
“原来如此……”幽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鄂图赤微笑道:“既然无法狩猎,强征又不好,不如首领大人尝尝这个?”
鄂图赤嘴硬道:“不吃!打死也不吃!”
幽川哈哈一笑:“既然打不死,就吃咯!”
鄂图赤眼睛滴溜一转,嘎嘎大笑:“老子就是这个意思,拿来吧你……”
一只大手飞快地把幽川手中还剩一大条的地虫抢了过去,在珈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嘎吱嘎吱地大嚼特嚼起来,牙缝中甚至射出一丝丝油液。
幽川哈哈大笑,转身朝托纳人喊道:“兄弟们,多烤一些给两族的兄弟们尝尝!”
“好嘞!”
托纳骑兵很是应景地齐齐唱喏道,显得颇为兴高采烈。
终于大家都饱餐一顿之后,珈风和鄂图赤不无感叹道:“哎,怪不得托纳人就是比咱们长得结实!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么好吃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土腥味嘛……”
幽川微笑道:“食物只是生存的必需品,你们两族在这方面保持矜持确实不应该,要想族群壮大,丰富的食物供给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两位认同地虫的价值,我建议两位回去之后好好推广一下,养殖的方法我想托纳人完全可以毫无保留地教会你们。”
鄂图赤和珈风面面相觑一下,齐齐对幽川抱拳道:“阿油阁下,你的见识和气度固然不同凡响,但此事过于重大,就算你愿意,恐怕托纳王也不会答应呢!”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幽川也抱拳回礼道:“如果你们两族始终是站在托纳人的对立面来讲,此事当然难成,但三族本是同源同伴,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浩劫,我觉得你们三族必须尽早团结起来,相互支撑壮大,我想托纳王殿下应该也会从大局出发而赞同我的提议。”
鄂图赤嘎嘎一下,亲切地拍了拍幽川的肩膀:“阿油兄弟,之前有所冒犯,多多包涵!”
幽川微笑道:“这样就排除我的嫌疑了?”
鄂图赤哈哈一笑,指着珈风道:“其实就算是你,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们要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幽川愕然道:“此话怎讲?”
珈风也微笑道:“阿油,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们那两位前族长本就该死,他们之所以上位,纯粹就是依靠蛮力,骄横淫奢,心黑手辣,早就弄得族群怨声载道,我们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毕竟他们算是我们的长辈。”
幽川讶异道:“两位族长大人莫非不是原族长的子嗣?”
鄂图赤拍了拍胸膛嚷道:“我鄂图赤可不是那老色鬼的儿子,只是他的侄子而已。”
珈风点了点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我也只是死去的那老鬼的养子,当然,他从来都把我们兄妹俩当人看过,打小就动辄打骂,毫无半点养父的仁慈。”
幽川怔愣道:“这可真是意外……但你们为何在托纳王面前又表现得那么……”
“不这样,他会把你交给我们吗?”鄂图赤嘿嘿一笑:“我俩可是受了洛雅尼迦的重托,务必把你请来呢!”
“请我来?”幽川哑然道:“请我来干什么?”
“女孩子的心思,谁知道呢?”珈风别有深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