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赵太后嘴角露出笑意。那个曾经用目光追随过她的男子,是个制药的天才。一次无聊时两人打赌,她异想天开,说这天下人都要长生不老,容颜永驻,若反其道而行之,不知可不可以。那人正要在她面前显示才干,果然去钻研了,不久就兴冲冲地带了药来给她。两人用一只猫做试验,果然那猫吃药过后,真的衰老了。那人面对她又是惊叹又是赞赏的目光,仿佛是吃了蜜似的。那用剩下的药她就保存了起来。
事情进行的分外顺利,不过是隔三差五在荔儿的饮食中加上些用药水泡过的燕窝,荔儿果真变的越来越怠惰,渐渐地头上生出第一根白发,眼角出现第一条皱纹。她装作并未注意,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一个芳华不再的女子,要如何留住男人的爱,男人的宠?而一个失宠的女子又哪里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孩子。皇帝也是男人,面对容颜衰老的荔儿,以前的那些海誓山盟不过是泡影罢了。
荔儿迅速的衰老,在皇帝还没回来前就带上了面纱,不再出门。她曾几次试图让荔儿摘下面纱,欣赏一下荔儿衰老的容颜,但是都没有如愿。平日对她言听计从的荔儿,在这一点上格外固执。让她失掉了不少的乐趣。
后来,皇帝回来了。然后就发生了芳菲小筑的事,荔儿自焚而死,临死都不曾让皇帝再看她一眼。皇帝大怒,宫内血流成河。她只躲在一边,等荔儿身边的人都处置的差不多了,就要波及到她的时候,她才抱着孩子出现,将她早就得到的荔儿的书信呈上去,只说是刚刚找到的。那信里,荔儿请皇帝不要迁怒宫内任何人。皇帝恢复理智,将荔儿的孩子托她抚养。荔儿被以妃子之礼下葬,而她则因为荔儿的孩子,坐上了贵妃的宝座,并成为皇帝的专宠。
那以后,宫里的事乏善可陈。她一步步坐上皇后的位子,但是却从未怀孕。在荔儿的孩子长大之前,宫里只有两个小公主降生。别的嫔妃生不出孩子有情可原,可她竟然一直不孕。虽然找了无数个太医来看,结果都说她身体无碍,也许是子孙缘还没到。最后她又想到那个制药的天才,那人出自江湖有名的药王门下,应该会有办法。可是派人去找时,那药王一门早就不知搬迁到何处,那个人也再没有音讯。那人有些妇人之仁,难道是知道宫里的密事,猜到他制出的药用在何处,因而不再想见她,药王门也避祸去了?她这样怀疑过,但终究无法证实。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她低估了荔儿的聪慧,她没有想到荔儿会做得这样决绝。她意想中,荔儿会以皇帝的感情,皇帝曾经的誓言来留住皇帝,而皇帝见了衰老的荔儿,会慢慢厌烦。可是荔儿没给皇帝这个机会,她用自己的死,留住了她在皇帝心中美好的形像,也留给她的儿子一笔无形的财富。
赵太后扶着树干,当初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大多被先帝处置了,后来她也想法子处理掉一批。皇帝后来也很少提到荔儿。因此现在宫里的人都只知道她和先帝一生恩爱,就是这棵榕树,也是她和先帝恩爱的见证。
那么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今天晌午皇帝在她耳边的话,明明是知道了内情。难道,难道……。赵太后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难道是先帝早就知道了?或者是荔儿知道了,通过什么法子告诉了先帝?不,怎么会,那是她亲自下手,没有假手她人。如果荔儿知道了,不是应该让先帝为她报仇吗,还怎么会求先帝好好待她,还把孩子交给她照顾?如果先帝知道了,也该有所表示才对。不,他们都应该不知道才对。赵太后越想越不确定。
最可恨的是赵欣雅!赵太后恨恨地拍了拍树干。赵欣雅是怎么拿到这个药的,当初她可是明令要销毁的。荔儿的事情之后,那药自然不能在留,在宫内销毁也怕留下痕迹。她招了弟弟进宫,让弟弟带出去毁掉。岔子出在哪那,怎么这药最后到了赵欣雅手里?是了,是了,当初跟着弟弟来了,还有他新娶的娘子吴氏。必是这吴氏拿了那药,却没销毁,后来又给了赵欣雅去对付水氏。
赵太后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她赵家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孩儿来。难道是上天派下来,专门来惩罚他们的吗?那样的东西,竟然用在一个下堂妇身上,真不知她是狠毒还是愚蠢。当然,这也是被吴氏溺爱的结果。吴氏只生了这么一个,还是人到中年好不容易生的,溺爱过了头。斗了一辈子,都是赢家,没想到最后败在自家侄女身上,但是败了就是败了。
不知不觉,月亮被乌云遮住,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赵太后最后看了一眼大榕树,转身离去。
“阿绣,你退下吧。”回到慈宁宫内,赵太后吩咐阿绣准备好笔墨纸砚,便打发了阿绣下去。赵太后就知道她的生命是走到尽头了。皇帝最后那句明天会来看她,已经定了她的死期。一辈子在后宫打滚,最后大家还是都留住体面比较好。赵太后执笔略一思索,便刷刷刷写了起来。写完,又盖上印章,仔细地用镇纸压好。
赵太后舒了口气,一抬头,却见一个脸生的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书案前。那个嬷嬷并不向她行礼,只凉凉的看着她。赵太后一声呼喝就没有出口,转而平静地问道:“是陛下派你来,送哀家的?”
“陛下深知清妃娘娘为人,是不用人送的。老奴来,是向陛下讨的人情,替死去的人,送娘娘一程。”
“你是王昭仪身边那个范嬷嬷?……你到底是谁?”
“老奴在宫里的时候才七八岁,如今都五十多了,清妃娘娘自然认不得老奴了。不过老奴却认得清妃娘娘的。”
“别绕弯子了,说,你到底是谁?”
“清妃娘娘还是如此杀伐决断,呵呵。清妃娘娘可记得当初和荔儿娘娘在宫内闲走,碰到一个偷溜进宫的小乞丐被人抓住,要处死,却被荔儿娘娘救下来了。”
“哼,她总爱拣个小猫小狗回去养,谁能一一记得。不过,你既然来了,哀家有几点不明白,想来你能给哀家解惑。”
“这个自然,不用娘娘问,老奴也要说的。您虽然让荔儿娘娘死的不明不白,不过老奴会让您死的明白。”
范嬷嬷开始述说往事:“荔儿娘娘救了老奴,因老奴年纪小,也不安排老奴做事,只让人好吃好喝地看顾老奴。荔儿娘娘生了皇子,老奴高兴的焚香祷告,愿意用老奴的寿数换他们母子平安长寿。后来先帝要回来了,荔儿娘娘却不再出门,还以面纱遮面,不让伺候的人靠近。老奴不放心,凭着身子灵便,偷进到荔儿娘娘的内室。老奴发现了荔儿娘娘的秘密,荔儿娘娘并没有怪罪老奴。荔儿娘娘心地善良,从不恶意揣度她人,但是荔儿娘娘也十分聪慧,知道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老奴就劝荔儿娘娘等先帝回来,查清真凶,给荔儿娘娘报仇。但是荔儿娘娘只是笑笑,让老奴马上出宫。老奴自然不肯,荔儿娘娘就和老奴说,她毁容的事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样对她对她的孩子最好。
老奴在渤海郡过活,心中却时刻不忘这件事。苍天不负苦心人,或者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打听得有件人命案传的沸沸扬扬,那被害的人,也一样是突然衰老。老奴花钱打探,知道那毒药来自京城侯府,最有嫌疑的人姓赵,是当今赵丞相的女儿,清妃娘娘您的内侄女。当初老奴就怀疑你,这下终于证实了。”
“然后你就混进宫来,要替荔儿报仇?你一定是向陛下禀报了,陛下就信了你?这么说婉妃中毒,是王昭仪下的手?是了,定是你调唆的是不是?那丫头急功近利,确实很好利用。那么皇帝也是事先知道的?哈哈,他竟然舍得对自己的女人下手。”
“下毒的事和陛下无关。是老奴自作主张,谁让姓王的丫头,利字当头,最禁不住撺掇那。而且,婉妃娘娘也没真把陛下放在心上不是。像荔儿娘娘,因为深爱先帝,才不肯让先帝看到她毁容后的样子。婉妃娘娘根本配不上陛下,亏陛下对她那样好。”
“你自然是维护荔儿的儿子的。哀家记起来了,是有那么个小丫头,总是喜欢偷偷盯着荔儿瞧,以为大家没发现她。当初哀家还和荔儿开玩笑,说这若是个男孩子,准是爱上她了。不过你并不姓范吧。哦,自然,是跟着荔儿的姓氏了。”
范嬷嬷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一抹可疑的红色。
“哀家还有一个问题,先帝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个,只能由您自己亲自去问了。”
次日凌晨,慈宁宫内丧钟长鸣,赵太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