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在供桌之下,默默盘膝等待,他此刻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大熔炉,也像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战场,剑气纵横经脉之中,带着他的血肉精气四处闲逛,趾高气昂,就像是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身后率领着一群众将士,雄赳赳气昂昂接受检阅。
可这对谢安本身来,几乎是死去活来的痛苦,尽管剑气入己身,已经将破坏力降到了最低,可是那种痛彻心扉骨髓的疼痛却是无法避免的,谢安自己都在想,之前自己借用剑剑气灭掉那条黑蛇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可想归想,心念电转间,谢安的精神就全部集中在那剑气之上,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谢安脸上豆大的汗珠落下又蒸干,蒸干又落下,脸色也从惨白逐渐转为红润,当边夜色褪去,出现邻一道鱼肚白的时候,谢安猛然睁开了双眼!
双眸之内,一道青,一道白!
青色虚缈,远山如黛,白色沉炼,如龙化鱼。
曹泽的山水剑意,取自下山水,无数生灵,乃是超脱壤,集万千生灵于大成,其立意之高远,莫三百年剑道,就是五千年以来,也极为罕见!
它甚至不属于儒释道三教道统的任何一家,因为它拥有佛法的慈悲为怀,拥有道家的人合一,也同时具备了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下!
宋泾曾对夏半烟过,曹泽的剑意不是杀,而是和,所以水箱之内,曹泽一生庇护无数地所不容纳的阴神,最终为其超度,凝聚神魂,而至重入轮回,不管多少年后,原来至邪至秽的阴神,又是一个能在地之间增光添彩的生灵,这种皆大欢喜,才是曹泽剑意真正的神髓。
于是,在谢安领悟曹泽的山水剑意的时候,夏半烟眼之下,会出现的那样感人至深的一幕,当那位身穿白色宽袍的高大中年男子真正化归地的时候,无数阴神在水箱里齐齐放下过去,含泪为之送行,并且尽皆功德圆满,全部进入轮回道。
当时的谢安虽看不见这一切,可是谢安无比清楚的体会的到曹泽山水剑意的宽容和博大,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安才会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前辈,一直心存深深的敬意。
只有真正的武者,才能谈止戈,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愿意心甘情愿守弱。
谢安心湖澄澈。
当剑剑气上的那滴心头血消耗殆尽,所有纵横于经脉之中的剑气全部归巢,而这就是谢安一直忍痛等待的时机!
谢安趁着剑气归巢,经脉窍穴大开之际,猛然携着那滴山水剑意凝聚而成的心头血轰然冲击神台!
而与此同时,其神台之内的琉璃剑突然有如人发怒冷哼一般,猛然微颤了一下,这一下一圈无形光晕瞬间遍布神台周围,充满着凌厉的剑气,就像一道剑阵一般,剑尖朝外,抵御那道陌生的剑意。
可接下来,令剑都大感诧异的是,那道由这个弱主人带来的剑意,竟然如此浑厚绵长,方一入神台,就给其一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福
剑微微一滞,神台之火大涨,好似极为欢悦,也就是这微微一滞的功夫,山水剑意一青一白刹那分开,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包围神台,在那凌厉剑阵之外,细细徘徊。
剑对此,怒火中烧,极为不满,无数岁月以来,除了那些个不要脸,坐镇周的极大人物以外,从来都是它包围别人,什么时候,别人也能包围自己?
而且还是,同属于剑?
剑刹那发威,神台周围的剑阵猛然激荡出一片凌厉剑气,这一动不要紧,谢安整个人眉心渗血,脑袋就像是要爆炸裂开一般!
谢安刚红润起来的脸色,刹那间就又苍白起来,而且他心神集中在神台,剑的一剑之下,他心神都有些受损,不禁心里腹诽大骂,这他娘的,到底谁是主人?黄希云搞的什么鬼,养条狗还知道亲顺主人呢,这剑在他神台之内白吃白喝不,出剑的时候竟全然不计后果,逮着谁都杀?
谢安咬牙切齿,剑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后退,以往自己没有本钱和它较劲,现在倒是要新仇旧账一起清算清算。
谢安强忍疼痛,重新集中精神,在剑挥洒出第一片剑气之后,猛然指挥着曹泽的山水剑意强硬穿过剑的剑气,扎根神台,可接下来,令谢安更加叫苦不迭的是,曹泽的山水剑意竟然也不听使唤了,一下子他沉入眉心的心神就像是个旁观者,光杆司令!
全都反了了吗?
山水剑意不光是没听谢安的指令强硬冲入剑剑气之内,反而主动退避三舍,在更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与此同时,原来的一青一白两道如烟如龙的剑意霎时间由上而下的扩展,不出片刻的功夫,竟然硬生生在剑剑气近身之前,形成了一副山水画。
画中,青山绿水,生机盎然,高处,无尽星河,璀璨流动,有一人白衣如仙,飘然出尘,只见其一手执剑,一手解下腰间的酒壶,而后猛灌一口,手中长剑突然轻轻一挥。
星河刹那断裂,流萤纷纷似火,如雨从而坠,虚空崩碎,时间停滞,不知多少深远的密密麻麻星空,全部在一束通彻地的剑光之下,化为虚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安整个人愣住了好久,好久。
如果这才是剑修的话,那在谢安的认知范围内,所有他见过的剑修,包括师叔和宋泾在内,全部都只是孩子过家家,不对,只能是蝼蚁搬家,充其量比起别人,算是大一点儿的蝼蚁。
而那人则是高居苍穹。
壤之别,云泥之分!
谢安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或者相似的场景去和别人描述他所看见的一切,哦,对了,他忽然记起一事,那就是在张家灭亡之后,他第一次去武帝庙去寻找老师傅的时候,老师傅望着他的玉衣,曾经施展过一招剑法。
那一招剑法,把整个穹都给拉下来了。
阴阳颠倒,昼夜刹那变换。如果非要找一个场景来与此刻他所看见的场景做类比的话,那只有老师傅的那一剑了。
起码给他的震撼是同一级别的!
那就是,老师傅那个世界的剑修吗?
谢安心中涌起浓浓的火热,有如有一把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也如同心里养了一只猫,此刻迫不及待的要跳出心窝,一直用爪子磨蹭着他的心湖净水。
谢安都忘了,山水剑意脱离他的掌控以及剑逆主的事情。
他此刻,还真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了,置身事外,像一个看戏的观众,眼花缭乱,静待下文。
而当画中白衣男子轻斩一剑以后,才放下酒壶,似乎是爽心快意之至,漫步虚空,一步一生莲,不多时就已经莲花遍布宇,有如神道,佛音禅唱阵阵,还有儒家高大法相,威临地,道家八卦加诸己身,白衣男子在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以后,怔然停在了一颗水蓝色的星球之外,神情陡然落寞,但难掩其眉宇之间,充满了信心。
谢安看的遥遥出神,而再反观那柄剑剑气的时候,剑剑气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戛然静止,然后疯狂后撤,龟缩于神台之内的剑身上,发出一阵阵颤抖的低鸣,而后山水画毫无征兆的合拢,再次化为一青一白的两道剑意以后,悄然沿着剑剑气退避的路径弥漫而上,如水似云,无定形,但却无处不在。
很快,山水剑意就接近了神台,谢安心中狂喜,万万没想到,在他心目中最桀骜不驯,最不可一世的剑也有怕的东西,曹泽的山水剑意,竟然有这种惊世骇俗的力量!
难怪可以问剑于道,逼迫道妥协。
可这其实,谢安只是从零星的所见所闻中判断得出这一结论,真正的情况远非如此,山水剑意虽然厉害,可在此方地之内,还远远没有达到让剑惧怕的程度,剑真正惧怕的,不是剑意,而是画中那个白衣男子。
但当画卷消逝,山水剑意重新化为一青一百的剑意以后,本已经龟缩的剑,突然心中忿忿不甘,邪念又起,就在谢安本以为一切顺利的狂喜之下,剑突然从神台之中拔地而起,剑尖光芒闪耀,有如烈日星芒,同时一道道斩裂地的剑气猛然从剑身化身万千激射而出,一股谢安从未感觉过的威压与凌厉刹那间遍布泥丸宫,谢安脑海狂震,就像刮了一场剧烈风暴一般,恶心疲软之感迅速袭来,眼前一黑,口鼻中和眉心同时喷出血来!
山水剑意也似乎是惊诧万分,猛然抖动回缩,如水倒流,如云聚拢,可饶是如此,也被剑绝世锋锐的剑气切割了大半,瞬间化为虚无,剑得势猖狂,更加变本加厉,这回不是被它主人借用而出的一楼剑气,而是它自己、琉璃剑本尊肆虐泥丸宫,有如赤龙滚壁,地牛涌动,大肆绞杀泥丸宫内神台附近的山水剑意,外边供桌之下,谢安口鼻喷血三丈,除却眉心,七窍皆流血不止!
情势万分危急!
外边,边的鱼肚白渐渐也消失了,当第一缕太阳的金光穿过云海,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时候,老师傅忽然悠悠转醒。
老师傅呢喃呓语着不知道什么文字,最后忽然发现了什么,趴下了脑袋,看着底下的谢子,眉眼之间,突然有金光掠过。
而这道金光霎间便没入谢安的泥丸宫!
剑正处于得志癫狂的时候,步步紧逼,追杀围剿那道已经龟缩的只剩下一点的山水剑意,可这时它哪里能想到,半路竟然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不对!这他妈哪里是程咬金!
这分明是程咬金的祖宗!
剑全身都刹那间颤抖不已,那是来自灵魂剑胚的恐惧,比之方才画卷里的那位白衣男子都令它恐惧一百倍,这回它再也不敢造次,索性直接全身都没入神台大火之中,所有在外边的剑气全部收缩,转攻为守,牢牢护住剑身,可那道莫名其妙出现的金光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它,不紧不慢的悠悠然辗转,所过之处,但凡是有剑剑气的地方,全部都像是纸糊的一般被轻易破开,最终毫无阻碍的铿锵一声印在剑剑身,剑彻底哀鸣,金光乍现,神台之火剧烈焚烧!
剑没了声音,当这一切都稍微安静下来以后,那团仅剩不多的山水剑意第三次试图攀上神台,这回疲惫的连水气和云气都没有了,只有一点最初心头血的模样,青白相间,缓缓飘向神台。
外头谢安昏迷之中,老师傅从供桌上跳下来,先是在谢安身边搜了搜有没有带吃的来,最后什么也没有,不禁嘟囔嘴,然后还是把他扶起来,眼神有些呆滞,不知所措。
老师傅摸了摸下巴,抓了抓耳朵,又挠了挠腋下,实在百无聊赖,走出大门,仰望苍。
老师傅叉着腰,虽只有一只眼睛,可这只眼睛的目光之深远,一直望穿了幕,再九重!
那个地方,一位腰间别着一支老旧旱烟锅的老人猛然一个哆嗦,吓的差点儿跪下!
刘姜灵也心神巨震,微微抱拳弯腰,施了一礼。
而不远处黄希云的劫,也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共十道劫,前五道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可后五道,用了三。
刘姜灵一直担心黄希云会不会出事,不断的询问这位宝瓶真君,可老人也吃不准,毕竟这种劫有府主的意志在内,府主这片地之内不许超过一步以上的修为,那就不行,黄希云除非有超过府主的修为,否则必须照规矩办事!
而这就要掌握一个度了,如果放在周,别这点儿力量的劫,就算再厉害十倍也不是黄希云的眼中之物,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将修为限制在四境巅峰,或者可以微微超过一点一步,但绝不可以多,总之,要平衡好一个度,既要完好无损的度过劫,又不能引来更大的劫!
所以,老人不是故意摆架子对刘姜灵有所隐瞒,而是老人真的吃不准黄希云到底有多大能耐。
可是这时候,当那位圣宗老祖宗的目光射穿幕抵达此处的时候,老人心里就有谱了,苦笑道:“这回,黄仙子必然安然无恙了。”
刘姜灵深以为然。
紧接着,劫震动,两人目光投向黄希云头顶,只见紫黑色魔胎被劫轰然击碎,融为虚无。
而最后一道劫的余威也紧接着降临在此刻已经虚弱不堪的黄希云身上,最关键的是,黄希云已经抗了两日的阳光,这回她睁开眼的时候,双目血泪涌出,日光万千。
刘姜灵还是有些担心的皱起眉头,劫已经是最后一道,至强至霸,十几人环抱不住的雷金光柱,横压黄希云头顶,这种时候,气机锁定,旁人已经不能代劳。
而且,刘姜灵知道,黄希云不能见日光。
黄希云脸色惨淡,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只关心魔胎的事情,当她感知到魔胎已经消失的时候,会心的舒了一口气。
黄希云张开双手,积攒起全身最后一点零零碎碎的精气神开始迎接最后一道劫!
可就在这时候,她心中突然有感,瞳孔瞪大,向下望去,只见老师傅皱着眉头忽然对着那恐怖的劫轻轻挥了挥手,而这一挥之下,刘姜灵和宝瓶真君全部瞠目结舌,怔然不动,因为那道足可毁灭地,代表着此界最高力量的劫,竟然在这一挥之下,纷纷倒卷而回,竟然竟然像是丧家犬一般,落荒而逃!
宝瓶真君虽根本不应该感到丝毫意外,可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不知多少岁月没见过这等神迹了,怔然良久,而后默默低头苦笑出声。
刘姜灵也是与他一样,自从来了这地方以后,许许多多周的事情,好似都已经成了真正的过去一样,好像一个梦,他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梦。
黄希云虚弱起身,恭敬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师傅根本没再看向此处,他把目光转移到了另外一个方向,那里一尊千眼石妖和劫大战,已经打到更高的穹了,不死不休!
老师傅看了几眼,自觉无趣,回到庙里坐在谢安跟前,就这么静静的等着他醒来,肚子里都叫了不知道多少声了,还有好像这王鞍子很长时间都没来过了!
老师傅越想越气,怒目看向谢安。
而谢安的身上,有一道青白相间的气流,从眉心而下,运转全身,终于在不知道多少周以后,自己找寻了几处相对满意的窍府,连接而成山水剑意的运气路线。
路线初成,山水剑意的心头血自动回归心湖,泥丸宫神台有剑气培育,地元气附着其身,逐渐变质,化为罡气,而罡气之后,吸纳如体,经脉之中洪钟大吕,有如龙吟!
修行界认为,元气化罡,是三境初期,而罡气化龙,则是三境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