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季欹谈过话之后,江铭再看江芷语竟然觉得有些别扭。
他原本坦坦荡荡、大大方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江芷语的欣赏,被季欹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有些迟钝的羞涩。
江芷语发现江铭总有点躲着她的意思,故意凑到他面前,歪着头观察他的动向。
她在他眼前挥挥手,“Hello?”
江铭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江芷语撇撇嘴,“导演你今天有点奇怪。”
江铭强撑着硬气说:“哪里奇怪了?”
“哪里都很奇怪。”
江铭:“……”
他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疼,眼眶和太阳穴都在用疼痛发出用脑、用眼过度的信号。江铭重新凑到摄像机屏幕前,彻底不理江芷语:“你快去准备下一场。”
江芷语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回去看剧本的时候,江芷语心想:这个神经刀又出什么问题了?但想了想他的反应,反而觉得有趣,消解了一点她昨天与简潼通话后的沉重。
如何面对季欹,仍旧是她的难题。
下一场戏就是黎一对黎离表白的那一场,黎离和黎昕沂分开由两个人来演之后,季晴将这一部分的剧情也做了更改。
所以上一场刮胡子的戏中黎一才会说黎离是骗子,因为他在这之前就自己发现了黎一在外面做的事。
黎一即使知道她在外面卖身这件事,也仍旧喜欢着她。
江芷语把这场戏叫做修罗场,是黎离的大型掉皮现场和黎一的大型变态现场。
不过没有了第三个角色的参与,这场戏变得更“动情”了一些,虽然季晴一开始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让黎昕沂的人设变得更加讨喜一点。
*
正式开拍前,江芷语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过去季欹与她生活的细碎光影,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她放下剧本,走进灯光下,拍摄场景中央。江铭在场边招呼着:“各部门准备一下!演员就位!”
江芷语坐在沙发上,在破旧的毛绒地毯上伸长了腿,拿起茶几上的大学课本,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她听见场助打板的声音。
过了十几秒,黎一从门外进来,带着冬日的寒冷气息。黎离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看书。
黎一放下书包,连大衣都没脱就坐到黎离旁边。
黎离被他身上的凉意感染,一个激灵,同时打了个喷嚏。黎一看向她,仍旧没有脱下外套的打算,只是问:“这周末住家里?”
黎离这才放下书,点点头说:“嗯。你怎么不脱外套啊。”
黎一看着她的眼睛,想从那双深棕色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但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团,并不清明,他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时钟指针“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在屋内扩散,像是下定决心前的时限倒数计时。
黎一说:“我有事想要跟你说。”
黎离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有些坐立不安,眼神飘到他下巴上自己不小心留下的伤痕,上面现在贴着一张创可贴,在他白皙的脸上突兀又难看,好像长出了一块有形状的浅棕色的疤。黎离忍不住抬起手在创可贴的外层轻轻点了两下,问:“什么事?还没好吗?”
黎一摇摇头,不知道意思是已经好了,还是没好,他说:“昕沂姐快下班了,我们去外面说。”
虽然黎离和黎昕沂都是他的姐姐,但不知道是为了区分还是别的什么,他只会直接称呼黎离为“姐姐”,对黎昕沂则一直都会加上名字。
黎离有些茫然,眨着眼睛问:“是很重要的事吗?”
黎一郑重的点点头。
黎离笑了起来,带着调笑和欣喜的真心实意的笑,她说:“我的弟弟要跟我分享小秘密了啊。”
黎一板着脸应:“嗯。”
黎离回卧室穿好外套,用长长厚厚的棉服把自己包裹得像一个企鹅,里面穿着家居服和家居裤,脚踩毛绒拖鞋,缩着肩膀跟在黎一身后。
这幕戏到此为止,江铭喊了“卡”,之后的场景则要换到室外。
江芷语和季欹却不能动,他们站在场地的边缘,等待摄像师就位,接着拍下楼梯的镜头。
状态切换后,江芷语马上挺直了腰背,北方的春天虽然没有很暖和,但还不到冷的地步,她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拖鞋,白色做旧成灰色,是为了显示他们一家的贫困、节俭,但此刻在她眼中,黎离就像这双拖鞋一样。
染成灰色之后,无论怎么清洗都不会变成白色。
黎离最开始选择这么容易脏的白色是为什么呢。
黎离看到这双脏了的拖鞋时的想法是什么呢。
灰色和黑色,到底哪一种稍微好一些?会不会觉得不如就变成黑的好了?
摄像师扛着设备走到他们身后,跟导演打招呼说:“我准备好了。”
江铭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又喊江芷语和季欹准备。
江芷语调整好体态,季欹看了她一眼,站到她前方。
摄像机再次运作。
黎离跟着黎一下楼,拐进楼后的一条无人的偏僻小巷。黎一在黎离前方站定,黎离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黎一转过身与她面对面。
黎离歪着头,一脸好奇。
黎一沉默了片刻,欲止又言:“我已经知道了。”
季欹眼中的迟疑、纠结和悲痛是那样真实,江芷语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听见破碎的声音,是她的假面,她的伪装,她的盾牌,和她心脏外层的防护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你知道什么了?”
声线颤抖的频率掩藏在寒冷之后,听上去稍微没那么怪异。
黎一说:“你做了什么,你在做什么,你的身份……我都知道。”
剧本里没有“你的身份”这一句,江铭却没有喊停,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江芷语勉强扯了扯嘴角,说:“你在说什么?”
季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强迫她直视着自己,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在冰冷的环境下消失无踪,季欹回:“我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没关系。”
江芷语闻言抬起头。
季欹一字一字,清晰坚定地说:“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