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风泰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两年来他和父亲第一次单独谈话。
身为谷主的父亲拿起他书桌上的一个木雕,仔细端详了半天。
那木雕是一名女子模样,只是还没有刻脸,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刻脸。
他等待着父亲发话点评,但父亲什么也没说,最后只是缓缓将木雕放下了。
他的房间里除了一桌一床一柜外再无其他家具,即便是风神谷中普通平民的屋子也比他这看上去富裕。
谷主终于把视线投到他身上,说了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告诉我。”
风泰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但他必须得先确认一件事:“血齿者是一个人吗?”
谷主把自己的神情变化隐藏得很好,不过风泰虽然很少与父亲交谈,但也专门研究过谷主,刚才那短短一秒的停顿就已经说明一切。
谷主貌似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便敞开了说:“不错,血齿者是在莫府,也并非一人,风菁和他在一起。”
“那我便不会说。”风泰只想不通一件事,以风菁的性格,怎么会和血齿者和平共处?
“我也很好奇,风菁为了报仇而出风神谷,又为什么会和血齿者同行?”谷主似乎知道风泰的想法,他的语气很是温和,像个慈祥老人,但风泰明白,那只是绵里藏针罢了。
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和莫染,风泰实在不想和父亲发生任何冲突:“若无意外,风菁毒已侵体,恐怕活不过今年,此时未必有报仇的能力。”
谷主道:“你真如此想?你知道她之前在齐星阁出现过,即便四长老颜玖无能为力,生命之种难道也无力续命?”
父亲知道的事情似乎不少。
风泰盯着父亲的脚,问道:“你知道风菁在齐星阁,为什么没有任何动作?她可不是齐星阁弟子。”
“这件事我与颜玖谈过,齐星阁要保她。”
齐星阁肯保风菁?风泰不知原因,但父亲确没必要说谎。
风神谷只是位于中立区域的一方势力,而齐星阁则是百院榜前十的大校,人脉广,实力强,的确有资本和风神谷叫板。
若非如此,血齿者当年也不可能从风神谷全身而退。
“颜玖有说为什么吗?”风泰问。
“没有。”
“不是为了风菁的话,你又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光旋的位置?”
谷主看他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失望:“我以为你虽无规矩,但也算得上聪明,结果你竟只执着于微末小事,连这都想不通吗?”
又是这种眼神,风泰最怕也最恨父亲露出这种眼神,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虽然这是事实。
“我知道,”风泰尽量按父亲的思维方式思考,“风神谷现在虽是中立,但身处两大国之间,和平之局必不长久,故此需要可以到达魔界的途径,将血齿者这个烫手的山芋接过来,作为筹码,既可献与红莲国,也能献给秦国,亦可自己掌握。”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谷主道,“不过你能想到此也已足够,好了,把位置说出来吧,我还你自由,从今以后,你想去找你妻子,便去找她。”
风泰悲哀地想:我明白了,这就是作为棋子的我,唯一的用处对吧?把位置说出来之后,我就没用了对吧?
“在……千刃山。”
——
听说有些人睡了太久的双人间后,再重新睡起单人间会很不习惯,离远寰不确定自己属不属于这“有些人”当中。
这件事情还得怪重霄。
如果当初重霄没有提出换房间的事情,那么他应该是和王骁同睡三年。
王骁性格很开朗,跟他还挺玩得来,若是他们两个同室,绝对每天都能聊到半夜,而不是像重霄一样聊不上十句。
离远寰躺在床上,掰起指头,十句?这么少?
他记得偶尔会多聊一点的,不过都不属于闲聊。
真是个无聊的家伙呢。
他翻了个身,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
怎么回事?没有人打呼噜也能睡不着了?
他下了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海风灌进房间。
除了海港中是灯火通明的以外,其余各处都是一片漆黑。
像是要报之前大战中被驱逐的仇,厚重的乌云再一次笼罩了整片天空。
若不是偶尔会有闪电在云层中亮起,离远寰根本看不见海平线,因为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凝望那片黑暗时,他第一次感觉幽冥是真实存在的。
你果然还是不该去魔界的,他默默地对重霄说。
魔界为了避免战事,绝对会杀死重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重霄只是无尘境,根本没机会逃离魔尊的掌控,即便承天宗死命相救,成功之机也是微乎其微。
离远寰伸了个懒腰,开始思考该怎么悼念重霄才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像重霄对方成义一样,什么都不做最好。
说起来,方成义的父亲还被关着呢。
他双手捂脸,狠狠地按了按,对自己道:“战不容情,别妇人之仁了。”
可说起来容易,他心里还是有着块疙瘩。
海风渐渐将他的思绪吹平,他的困意也再次涌上。
求求你,这次一定得是真的要睡着了。
他正想关窗,却见海港中的部分船都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光泽。
那是什么?
他取出千里眼细看,见那些船似乎都被某种薄薄的透明物质所包裹住了。
新武器吗?他有些疑惑。
正纳闷时,港口处突然起了喧哗声,随后,密集的鼓声响彻整座迎凤城。
在鼓声响起的同时,离远寰浑身的汗毛也全竖了起来,千里眼中,一艘艘的军舰都在鼓声中炸开,化作万千晶莹的细小碎片,碎片反射着岸上的灯火辉光,像是点点燃烧着的火焰。
他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啼鸣,随后,浑身冒着火焰的红羽巨鸟划过天空,直直冲向海面。
他认出那是自己的父亲——离长歌。
离长歌张开巨翼,将离火缠绕于身,冲进海里,掀起滔天巨浪,紧接着那巨浪又被迅速蒸发,化作雾气。
离远寰正为看不见海上情况而着急时,一阵狂风骤然卷起,将浓雾吹散。
他看见一只更大的金翅巨鸟飞在海面上,其双翼一展,几乎遮住了大半的天空,在金翅巨鸟面前,离长歌化形而成的朱雀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雏儿。
“鲲鹏!”他认出那金鸟的来历,这么大的体型,除了鲲鹏以外,也没有谁了。
不过按书上所说,鲲鹏一族早已在数千年前便已灭绝,没想到竟然还存在。
那鲲鹏双翅一展,又卷起一道狂风,掀起一道巨浪,身子也在这一展之间扶摇而上。
城中地仙将那狂风巨浪挡下,化身朱雀的离长歌则是紧跟着鲲鹏飞上。
离长歌催动离火,欲将鲲鹏击落,但奈何鲲鹏速度惊人,其双翅再展,身子已经化为远空中一个小小的光点,离长歌追他不上,只能作罢。
离远寰跑到码头上,探询船只的受损情况,见之前船只化成的碎片都飘在海面上,反射着陆上的火光,顿时,他想起了一种在商国很罕见的东西——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