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人还没退兵。
颜玖单手支颐,坐在自己的小屋里,望着窗外被薄雾环绕的天玑山,那里,法正长老的高塔清晰可见。
她收回目光,转而将其投向立在门口的何见掌门,道:“你没敲门。”其实她听见了敲门声,只是没有做出回应。
何见道:“我很抱歉。”颜玖听到了他话中的两层意思。
他手中拿着颜玖的护腕,护腕上面,有一颗闪着莹莹绿光的缚魂玉,那是秦见杨所居之处。
秦见杨也显现出魂影,同样道:“对不起,小玖,我错了。”
颜玖白了他一眼,提高音量,道:“错哪了?”
若非秦见杨是魂体,此时恐怕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了:“我背了当初的誓言,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你,我有罪,你给我加焚魂印吧,你不惩罚我,我心里实在难受。”
何见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似乎不知道秦见杨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先闭嘴再说。
颜玖支着脑袋的手仍不放下,她用慵懒的声线道:“好啊,来吧。”说着,另一只手的食指上冒出红光,在空中画起了咒印。
秦见杨的魂影颤抖起来:“小……小玖,我……知……知错了。”显然,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何见觉得差不多了,咳了一声,道:“北荒不承认生命之种被毁,但也没法证明碎石不是生命之种的碎片,而齐星阁索要的赔偿估计也不能兑现。现在,北荒虽失了道义,但仍不肯退兵。”
但齐星阁已经安全了,颜玖知道。
只要那些碎片无法被证伪,各国在明面上就没了打扰齐星阁的理由,而现在北荒轰杀平民,坏了道义,更是会遭天下人谴责。
齐星阁身为十大院之一,人脉遍布灵神二界,只要不是两个及以上的大国要对齐星阁动手,他们就不会缺帮手,而北荒万年来未踏足大陆,对于灵界人来说,与外来客无异,因此北荒本身就处于不利地位,现在则更加。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事。”颜玖停下,单手虚握成爪,将护腕吸到手中,她看着秦见杨瑟瑟发抖的魂影,问何见道:“郑子都,现在在哪?”
“此事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颜玖抬眼看他:“我也一样?”
何见点点头:“不错。”
——
下船的那天,下起了小雨。
风菁走下扶梯,看见岸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二伯。”
“风菁,好久不见。”风顾朝她点了点头。
应该是父亲把千刃山光旋的事情说了,风菁猜测。
不过她可没有那么自作多情,会觉得风顾是为她而来,只有血齿者才有资格让风顾专门跑一趟。
果然,风顾在和她打过招呼之后,便走到血齿者面前,拱手道:“在下风顾,与君在三年前齐星阁天枢山大殿中见过。”
似乎是怕血齿者不记得,风顾介绍得格外详细。
血齿者点了点头,道:“我记得。风神谷也参战了吗?”
“不,风神谷仍处中立,只是前些日听得阁下在魔界的消息,家父恐怕魔界人对风菁与阁下不利,便让我来寻你们。”
风菁感觉到血齿者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对风顾道:“换个地方说吧。”
风菁这才发现,风顾身上的衣服和满头的黑发都已经被雨水浸湿了,这雨下的不大,能淋成这副模样样,显然是过了很长时间。
明明可以用灵力挡雨的。
风菁可不记得自己这位二伯有淋雨的癖好。
这些西方魔很阔绰,直接启动一个传送阵送他们到了通往商国的光旋前。
近距离的传送阵和远距离传送阵的成本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两个传送阵的距离一旦超过十里,所耗的资源就会以惊人的速度上升。
其原因是远距离的两个传送阵失去了“共鸣”效果,此效果使得两阵的运行频率趋于一致,而超出十里后,就要人为地去调整这种差距。
而每隔十里设置一个传送阵的法子更不现实,因为制造传送阵的成本远远大于远距离的传输成本。
路上,重霄在短暂地沉默后问风顾道:“你是从千刃山来的?”
“阁下果然聪明。”风顾的马屁拍的很拙劣,“我是从小弟处得知的千刃山光旋之事,我一出光旋,就迎面撞上了东境魔尊的人,他们本想将我拿下,再向上请示,我担心事情不成,便强行闯了出来。”
“没杀人吧?”风菁担忧地问道。
风顾先是愣了愣,随后笑道:“自然没有,以魔界人的脾性,若是我杀了人,现在就不可能在这里了。”
“那你是怎么到这哒?”离远寰插嘴道,他此前并未见过风顾,现在说起话来,却像两人早就相识。
风顾道:“本来我已不知道该如何寻找,但很快,‘血齿者在无人区’的消息便在魔界传开了,我赶过去,却得知你被西方魔接走,随后我便迅速飞到西边大陆,比你们早到了一天,我向此地的魔将交代了来意,他们和魔尊报告后,勉强同意了我在此等候的请求。”
很快,一行人便回到了商国。
光旋位于商国中南部,离都城很近,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就到了终点。
离远寰安排他们在皇城东宫客所住下,言说自己先去禀报,让他们先休息,明日再入宫面圣。
正当他要离开时,血齿者却道:“事不宜迟,我现在与你同去见皇帝。”
离远寰摆出一副很惊讶的模样,呆呆地点了点头:“行吧,一起去好了。”
风菁对血齿者了解不深,但仅凭直觉和离远寰的反应,也足以看出血齿者的这种举动分外反常。
这天晚上,风菁睡下时,血齿者还没有回来。
第二天,天未明,风菁被一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叫醒了。
她认得这个声音,其来自一个她不知该以如何态度去面对的人。
“血齿者……”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清醒了一些后,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怒意:“你未免太过无礼!”
“也许吧。”他看上去很疲惫,嘴上说了三个字后,便用魂念续道:“你再讨厌我,也至少还得忍六个月,而现在,我来通知你准备一下,明天午后,我们启程离开商国。”
不可能是其他人的主意,风菁想不通血齿者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你又想做什么?”风菁裹紧了被子。
“你无须操心。”
“你若不说清楚,我便去告发你。”
血齿者的眼神像是两把利刃:“我已学会掌控身上鲜血,你敢这么做,就等死吧。”
风菁不是个怕威胁的人:“好啊,那就试试。”更何况血齿者极有可能再说大话,毕竟前几天他还止不住拔牙之后的流血。
风菁看到血齿者握紧了拳头,双目紧紧盯着她的脸庞,于是她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终于,血齿者示弱了,他叹气道:“我把事实说出,你就会跟我走吗?”
风菁既然得胜,便不会错失良机:“那就看你所做之事,能不能让我接受。”
血齿者冷笑一声,道:“哼,得寸进尺。”
但他还是说了,照样是用魂念:“兰语的身份,你也清楚,而离远寰也很清楚,现在红莲国因为境内死疫爆发,急需生命之种,商国自不会不管。
“红莲国尚好应对,但若知晓内情的商国出手,齐星阁未必反应得过来,兰语,恐遭不利,我必须去救她。”
他的这一番话,让风菁想起了离开齐星阁时,兰语让颜玖转交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等回来后,凭这张纸来娶我呀”。
兰语喜欢血齿者,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血齿者喜不喜欢兰语还得存疑。
风菁还算有点喜欢兰语,不光是兰语那任谁见了都会生出怜爱之心的外表,那只事关第一印象,真正触动风菁的,还是她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一股难言的气质。
而且不知为何,她说的话总是能对上风菁的胃口。
所以,如果真是为了兰语的话,风菁倒是很乐意去做这件事。
这一整天,风菁都没见到血齿者的身影,到吃午饭时,才发现他在睡觉,想来是一夜没睡。
为表报复,风菁以炼制血药的正当理由叫醒了他。
血齿者迷迷糊糊地割开手腕,放了血,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风菁怀疑他或许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第二天午后,风菁和风顾同时走出皇城。
血齿者在上午已经出来了,现在正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他们。
至于为什么是在白天行动,风菁也多少能理解一点。
商国都城的守备森严,皇城更加,光靠夜色,根本不足以让他们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还不如在白天,三人行动的自由范围最大,守卫的警戒最松懈时离开。
“为什么不让承天宗帮你?”会合时,风顾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了一句。
血齿者淡淡道:“承天宗要做更重要的事情。”
风菁想,自保确实更为重要。
其实,如果魔界真的决定支持血齿者,那么现在在魔尊冷柏指挥下的承天宗应该也会回归。
风菁之前和血齿者提过这一点,但血齿者却回答道:“已经背叛过的人,不值得再用。”
似乎有点道理,不过风菁更关心承天宗背叛的原因,至于血齿者会不会用他们,就是另外一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