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痊愈了，想去干什么？”

“……我不清楚，大概会回风神谷，你呢？”

“我……”

躺在浅滩中的重霄睁开眼睛，透过清澈的水波看到的世界，如虚如幻。

此时距离风菁离开墟界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墟界是一个依附于灵界存在的小世界，方圆不过五里，一百年前，承天宗将重锋重霄两兄弟的时间封印后，便是将他们送到了这里。

墟界中的泥土有元界劫地的味道，那是重霄的故乡，对于重霄来说，这里是现世唯一一处称得上家的地方。

重霄从水中站起身，催力烘干身体，他身周出现薄薄的水雾，他就在雾气中穿上衣物。

是时候该走了，他想。

六年前，李尧星离开之前，告诉了重霄有关红莲国发布宣战令那天，红莲国都发生的事情。

也是在那时，重霄才得知了二叔木若存的死讯。

虽然他很疑惑李尧星为什么会对此事经过这么清楚，但李尧星确实没必要骗他，而且，他的确没在包围圈中感觉到木若存的气息。

在回到墟界之后，涂石多次去确认过信北省的情况，有一次甚至还带着重霄。

经过他们计算，即便是用绝火不停不息地烧上五十年，也未必能将冰层烧穿，更何况没人能使用绝火那么长时间。

而用其他方法的话，至少也要三百年才能穿透冰层，而世上没人能活过三百年。

自此以后，重霄便万念俱灰，心里想的，不过是等治好风菁后自裁。

但当他过完十五岁的生日之后，这个想法便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跪在为逝去亲人们所堆起的土坟前，心中默默想着：“父亲、母亲、哥哥、大家，重霄明年就能和你们团聚了。”

等他站起身，才发现风菁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当发觉重霄的视线投过来时，风菁下意识的撇开了头，但随后，她又转过来与重霄对视，然后慢慢走近。

“听说今天是你生日。”风菁先开口道。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距离他们进入墟界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有接近八十天只有他们两人待在墟界里，两人从一天不说一句话到偶尔谈两句天，然后渐渐熟络，现在，重霄和风菁搭话时已经如与厉馨瑶搭话一样自然了。

此刻，听到风菁突然说这句话，他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生日吉乐。”她说。

墟界上空，那个作为小世界太阳的金乌丹的光芒已经暗下，但仅靠剩余的一点微光也足以视物，重霄看见风菁脸上略带羞涩，心神不由一荡，但万般情思，临到嘴边，都变成了短短两个字：“多谢。”

为免陷入沉默，导致尴尬，重霄又马上续道：“我在元界时，也是兵荒马乱，但每年，母亲都会竭尽所能的让我生日过得开心，即便她管理几座城池已经很累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不想停下，同时，他移动双足，离开土坟，向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它离我很遥远，我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永远过下去……结果只有不到五年。”

他不得不住嘴了，他感觉喉咙逐渐发疼，胸口发闷，眼眶发热，再说下去，恐怕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没见母亲前，”风菁接过话头，“我想过很多次，她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小时候，我恨她，恨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心想她一定是个和我一样的怪物，

“再大一点，我知道了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于是想她，想她某一天出现在我面前，抱住我，告诉我，我不是怪物，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出现，我也就慢慢不抱希望了。

“当初，我离开风神谷，并不只是为了追杀你，一方面，我不想受别人安排，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我母亲。

“在魔界找到她后，我很开心，虽然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漂亮，但是，我知道了我还是被牵挂着的，她没有忘记我，她想我，正如我想她，可最后，她还是想安排我的命运……”

风菁不说了，转而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稳定自己的情绪。

此时，两人也到了山坡顶端，于是他们各坐在坡顶两侧，隔着一尺的距离。

那天晚上，重霄第一次产生了“活着真好”这个想法。

风菁痊愈后，皮肤已经像平常人一样有了生气，但发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白之色，没有丝毫变化，但那些毒确实已经解了。

“或许这就是命，”她用手指拨弄着一缕长发，“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早在治好她之前，重霄就已经做好了风菁离开的心理准备，但她并没有离开。

重霄没有问她理由，风菁也没有说，直到四年后，风菁才回了风神谷。

而对于现在来说，就是一年前了。

一年前，因为重霄只是刚刚踏入真元境，没有把握在外界睥睨群雄，所以并没有与风菁同去。

现在，他已将真元境修炼至圆满，自信即便遇见地仙境的高手也足以自保，于是，他便整理好行囊，踏出了墟界。

他一通过传送阵，便看见四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站在祭坛边上。

离远寰见广晟刚说完话，祭坛就突然发出诡异的光，吓得慌忙后撤，宁涛宁泽瞬间护在他身前，而站在最前的广晟却并无反应，反而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七十二。”重霄率先开口，跳下祭坛，落在广晟身前。

“重霄？”离远寰拨开宁涛宁泽两兄弟，探出头凝视重霄。

“是我。”重霄朝他点点头，花了一秒才认出他。

相比六年前，离远寰变了许多，如今的他，身材颀长，体格壮硕，显然没有耽误修炼，他的五官深邃了些，两眼周围黑黑的，不知是光线原因还是黑眼圈，更关键的是，他嘴边多了一圈胡茬。

“哇，你长高了，可惜还是没我帅。”离远寰似乎一点都没变。

重霄扫视了四人一眼，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找你，你知道吗？外面都说你死了。”

“我知道。”这点涂石和他讲过，这对于他来说，最好不过。

“我也以为你死了，还给你烧了好多纸钱。”

“等你死了我会还的。”

离远寰一愣，又嘿嘿笑道：“不用不用，下次我给你烧座纸房子。”

“大人！”广晟猛地跪下，以头抢地，“七十二现已叛出承天宗，改名广晟，愿以自身名义，追随大人左右。”

重霄扶起他，转头问离远寰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离远寰答道：“仗打得没之前那么热了，我们边打边与北荒谈条件，但估计谈不下来。重霄，我今天来，是为求你一件事。”

重霄点点头，他早料到离远寰不会只是为了来确认他生死的。

离远寰随即将平恩国的现状说了。

重霄皱紧了眉头，他本想着若离远寰提的要求不合他意的话就随便搪塞过去，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

厉馨瑶算是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朋友，重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看着她死去，那么，去风神谷的事情只能延后了。

不过……

“你为什么想让我去和你家的军队作对呢？”

“先说好，我可没让你杀我们的人。”离远寰道，“我军全面进攻的时间应该是在后天，你只要明天到达城下军营，亮出身份，应该能保住她。”

“应该?”

“如果你能带着承天宗的话，把握还能大一点，可是……”他看了看广晟，“总之，只要你态度足够坚决，他们至少也会暂停行动，在此期间，我会趁机去说服我父皇，然后，你抓住机会，溜进城，带着平恩国的人从皇家地道出去，那地方虽然被发现了，但有你在的话，绝对没问题。”

绝对?重霄对于事情的结果并不乐观，他最多只可能带走一人，但是厉馨瑶还有父母、兄弟，那么多人，他能舍，厉馨瑶舍得吗？

但是，即便注定失败，他也无法坐视不管。

“好，我现在就走。”

“大人，我与你同去！”广晟叫道。

“不，你留下。”重霄倒不是对他当初的背叛心怀芥蒂，只是毕竟六年没见，还是当心点好。

“你在这守着，”他说，“墟界里东西不少，如果你们能找到这里，其他人也可以。”

广晟眼中含泪，显然也知道自己不被信任，只有点了点头。

“我们送送你吧。”离远寰跟着重霄走出山洞，说道，“你是真元境了吧，就算这样，一直飞五千多里也太累了。”

“不必。”重霄正打算催动元纹，离远寰又叫住了他。

“我半年前，见过龙谦了。”

重霄心头猛地一跳，他想起来，当初他为了避免被冷柏控制，把龙谦丢在东境魔尊手下才求得脱身，这种情况下，说龙谦不恨他是不可能的。

“他还好吗？”重霄后悔自己当年太过冲动，也过于无情了。

“他变了很多，杀气很重。”离远寰没有声讨重霄当年的欺骗。

重霄歉意更浓:“下次见面，我会向他道歉，对你，我也很抱歉。”

说完，他催动元纹，在背后凝成巨翼，携狂风而上，带着震耳的雷鸣声，眨眼间便消失在离远寰的视野内。

这一天，从猿啸山脉到平恩国都的五千六百一十三里的距离，从商占红莲国到秦占红莲国，从中南山区到风神谷南部，足有千万人看见了天空中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