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是个疯子。”

当重霄的死讯传来时，父亲这么对他说。

离远寰难得与父亲观点一致。

从红莲国信北省的消息传来时，一切就都明白了，在红莲国操纵死疫的人，八成就是重霄的哥哥，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在听说红莲国的围剿行动后就急着赶去那里。

用死气制造士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人祭无异，所以离远寰分外讨厌这种行为，他相信重霄也不喜这种方式，也许重霄只是因为对方是自己亲人，所以才倾向庇护。

他不相信重霄死了，血齿者不会这么不明不白的陨落，也许重霄只是再一次被冰封了，等到某一年的某一天就会醒来。

不过那已经不是离远寰该操心的事了。

战争打打停停，开战前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等到离远寰再度想起与重霄的最后一面时，才发现已经过去六年了。

他坐在会客桌的另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名承天宗来客，心中觉得熟悉，却想不起这人的编号。

他今年二十三岁，半只脚已经迈入了人仙境，如果重霄还活着，应该就是真元了吧。

虽处战争时期，他作为当今皇子，职位却是升得不快，直到今天，也只是名下将，恰好是一个他没法怀疑父亲故意打压的位置。

这六年开头的一段时间，时常有大战发生，各国的领土变化也极为频繁，其中状况最惨的当属红莲国。

如今，以十方城为界，信北省以南的土地已经由秦国和商国瓜分，而西北部也被其盟友北荒“租借”，东北自由区现归属东海域，临近东海的几座岛屿群也是一点都没留下。

曾经庞然的大国，现在已是日暮西山。

但战争远远还未停止。

早在战争一开始，商国就凭借十二艘老旧破船封锁了平恩国海港，并逼得平恩国国君投降，算是毁了东海域在中西部的一个据点。

但现在，离长歌安插在平恩国的间谍却发现平恩国君又在与东海域偷偷联系，这触怒了他，并最终导致他下令踏平平恩国都。

如果是六年前，离远寰还能理解平恩国与东海域之间的联系，但是现在，商国已经穿过南溟，占了红莲国四分之一的领土，切断了在东海域和平恩国之间作为跳板的盛岛海峡通路。

而平恩国西有秦国，东、南有商国，此时还与东海域联系就是三面受敌，只有投诚才是唯一活路，到时即便东海域赢了，也会原谅他们，难道平恩国君竟然昏庸至此？

这些且不去说，厉馨瑶毕竟曾经是他同窗，他想保住她，但不用想也知道父亲必不会答应，正是出于这个理由，他才接见这位承天宗弟子。

“那么，”离远寰决定避开称呼名字，免得尴尬，“阁下所为何事？”

无论你想干什么，先帮我救人再说。

“太子相信血齿者已经死了吗？”对方说道。

“怎么，有消息?”他听说承天宗在魔界时背叛了重霄，没想到竟还会关心这事，不过，若是重霄还活着，他就没必要和承天宗讨价还价了。

“不能确定，但我在宗门古籍中发现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不能明说，还请太子移驾随我前去。”

“不，你先回答我，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既然记在书上，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而且当初是你们自己背叛了重霄，现在怎么又开始为这件事上心了？”

对方被问得有些窘迫:“我……那些是宗门长老的决定。”

“照你这么说，你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承天宗，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乱命不从，我想按自己的想法办事。”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这人是按照领队的方式培养的，离远寰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你叫七十二，对吧？”

对方点点头:“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名字——广晟。”

“好名字。”离远寰脱口赞道。

“多谢，现在太子愿与我去了吗？”

“你只有一个人？”

“对，我不确定其他人是否和我想的一样。”

“那地方在哪？”

“红莲国，不过现在应该属于贵国治下。”

那就是东南部了，应该是在哪片山区。

“即刻启程吗？”他们现在在原红莲国南部军港，现在出发的话，天黑之前怎么都能到了。

广晟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畅，他面露喜色，正要答应，却又皱起眉道:“还望太子单独与我前去。”

离远寰本要站起身收拾一下，听闻此言，又抓着扶手把自己拉了下去:“不可能，即使我答应，下面的人也不会答应，我出了事，他们都得掉脑袋。”

广晟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模样:“那……带两个人怎样？”

“可以。”

“请太子尽量找可信之人。”

“不劳费心。”还用你教?

离远寰带了宁涛宁泽两兄弟，这对双胞胎做了他六年的贴身护卫，也算得上是心腹了。

这两年已经很少发生大的会战了，多的只是前线上的一些小摩擦，参战两方势均力敌，东海域参战热情不高，红莲国又日渐式微，他们那一边的战争主动权终归还是掌握在北荒手里。

而这一边，商国与秦国的同盟又是貌合神离，当初为了点红莲国的土地，就险些闹了内讧。

至于魔界，虽然也参了战，但投入极少，只是提供些武器设备，根本不肯把人员放到前线。

但是，离远寰可以肯定，如果血齿者再度出世的话，战争又会被注入活力。

离远寰不喜欢战争，若不是战争，没准他今天还在齐星阁上课，和许齐一卿卿我我。

啊，许齐一，我们竟然已经有六年多没见了。

离远寰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惆怅，想当初，仅仅一天没见他就觉得万蚁噬心，而现在，他们竟然已经分开这么久了。

也许永远都见不到了吧，他悲观地想。

“到了。”广晟用两个字把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离远寰听着灌入耳中的阵阵猿啼声，在宁氏兄弟的护卫下稳稳落地。

“这里是……猿啸山脉?”离远寰听说过此处大名，也只有这里，才会有这么恼人的猿啼声。

“太子明鉴。”

“啊——”离远寰不待广晟继续说话，突然仰天大喊一声，将满山猿啼盖了下去。

等他喊声歇了，山中竟也迎来一阵寂静。

离远寰朝着广晟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这些猴子太吵了。”

广晟轻咳一声，指了指身后那座山:“按记载，这山上有一个山洞可以通往那个地方。”

“那就找找吧。”离远寰带着宁涛宁泽环山飞去。

广晟尽力回忆着古籍上的内容，寻找墟界入口。

四人寻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天明，太阳初生之时才在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小山沟里找到了那个被隐藏起来的山洞。

“卧槽——”离远寰拖着调子哀叹一声，恨不得扑倒在洞口歇息。“这藏得也太他母亲的歪了。”

四人进了山洞，又在宛若迷宫的洞**转了半天，方才走到最深处。

洞穴最深处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厅，厅内各个角落摆着发光的萤石，在微弱的光芒里，位于大厅中央的巨大祭坛轮廓清晰可辨。

离远寰走上前，见祭坛上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线条，那应该就是阵纹。

可惜离远寰不懂阵法，看到这些东西只觉得头疼。

“是传送阵。”广晟上前道，看见这座祭坛后，他自一百年前就被封印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回到了他的脑中。

没错，当初是我和其他人把“冰封”了的重家兄弟送到这里来的，这祭坛上刻着的传送阵阵纹上就有我的一份力。

“你们退后，我来激活祭坛。”

——

厉馨瑶知道，要么今天，要么明天，就是平恩国的末日了。

她没法评判父亲的做法，也不想评判，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保护相信他们的子民，虽然这保护的力量如纸般脆弱。

商国拒绝了平恩国提出的放平民出城逃命的请求，反而将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看这架势，大有破城再屠城的打算。

不会有救星了。

指挥百姓们进入地下城避难时，她如此想。

当最后一人消失在通往地下城的通道时，她看见三弟厉有信向她走来。

话说回来，三弟今年也有十八岁了，他穿战甲的样子也称得上英武，可在厉馨瑶眼中，他还是个小孩。

“皇姐，你也下去吧。”他说。

厉馨瑶笑道:“你说什么呢，我修为比你高，要下去也不该是我啊。”

厉有信眉头紧锁，低声在厉馨瑶耳边道:“皇姐，你觉得我们挡得住吗？”

厉馨瑶感觉眼睛有点酸:“你觉得躲在地下的人就能活吗？”

厉有信一愣，道:“他们……”

“唯一的活路在城外。”可是父皇之前挖的通往城外的暗道也被商国人发现了。

“那这样我们岂不是一条活路也没有了？”

“对啊，我们已经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