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重霄来说，在现世，齐星阁算是排在墟界后的第二个家，只不过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怎么让人愉快。

他们在天枢山大殿前落下，一落地就碰到了一个重霄怎么都不想见的人——青珏。

青珏是齐星阁二长老青木的小女儿。

当年，他们的同窗方成义在飞仙岛阵亡后，因为重霄没有对方成义的死亡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出席葬礼，导致旁人传他凉薄无情，寡恩无义。

那时，除离远寰和厉馨瑶外，其余同班的人都疏远了他，包括青珏。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重霄也不至于这么讨厌青珏，但他后来不止一次地听见青珏劝厉馨瑶离他远一点，而且青珏每次看见他时都故意摆出一副臭脸来，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最令人难受的还是在六年前，比武大会的选拔时，重霄救了她后，她看向他的眼神。

自那时起，重霄就下定决心，即便以后见到她重伤垂死，也不会救她。

青珏首先是瞧见了厉馨瑶，她的眼圈一下子便红了，整个人扑了上来，抱住了厉馨瑶。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厉馨瑶拍着她的背，险些也要哭出来，只是在瞥见一脸冷漠的重霄时，硬生生把泪水咽了回去。

“好久不见。”她用发颤的语气说，随后狠狠地抱了她一下，才慢慢推开她。

青珏吸了吸鼻子，才把视线放到另外两人身上。

“风菁姑娘，你好。”青珏向她点了点头。

风菁现在已经把假发摘下，毫不避讳自己的满头银白，因此很好辨认。

青珏的目光停在重霄身上，她觉得眼前这人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不过很快，她的表情就逐渐变得僵硬了。

重霄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只是没想到她会花这么长时间，看来这六年间自己的模样变了不少。

“掌门在里面吗？”重霄没有和她寒暄什么，径直问道。

“在，他……在会客。”青珏的语气也很僵硬。

“那我们等一会儿吧。”重霄这话是对风菁说的，他说完，便走到空地另一边，凭栏眺望齐星阁景色。

粗看之下，战争似乎并没有对齐星阁造成多大影响，但重霄曾见过齐星阁繁盛之时的景象，那时，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学生散修随处可见，热闹非凡。

而现在则是明显冷清了许多，商队的数量少了一半，往日间在广场、山野中操练的学生也不及原先的三分之二，来碰运气的散修也几乎不见了踪影，想是为了出名，投军去了。

风菁走到他身畔，道:“方圆十里内，没有兰语的气息。”

重霄“嗯”了声，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你知道兰语会读心吗？”

风菁愣住了:“什么？”

“从飞仙岛回来后，她一碰我的手，我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追问之下，原来是她不知怎的觉醒了一种能力，只要和人有身体接触，就可以读出对方的心思，当然，如果对方修为更高，就行不通了，但是，她的修为很高，那时就远不止无尘境。”

风菁细细回想了当初与兰语的接触，不禁气得面色涨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确实不比看上去单纯。”

重霄估计这一事实应该是让风菁对兰语减了不少好感，这样最好。

过不多时，大殿中并肩走出两人，分别是二长老青木和掌门何见。

以前还在阁中时，重霄就很少见到青木长老，印象中记忆最深的，就是他时常背着的那个大木箱。

那木箱的尺寸装下三个人也绰绰有余，离远寰曾经猜测说那里面多半是吃食被褥之类，因为如果是他的话就会这么做。

不过现在，青木并没有背着那东西。

两位长老貌似在殿内就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他们径直走到近前，向重霄行了一礼。

重霄忙阻止他们:“二位长老，我是学生，怎能受此大礼?”

何见摇摇头:“不，当初我们怕惹上麻烦，将你逐出师门，我们是为此向你赔罪的。”

重霄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知道齐星阁现在定是有事相求才会如此客气。

何见与青木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才道:“确然，明日，魔界会派人拜访我阁。”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已经知道了兰语的身份，这次应该是来要人的。”

重霄不解:“离远寰六年前就把这事告诉他爹了，怎么现在才来要人?”

“他们之前来要过，但那时兰语不在阁内，他们也没有办法。”

“你的意思是，兰语现在在这里?”

“不错，她现在正在浮空岛上。”

重霄往远天上的那个黑点望了一眼:“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日，在你重新出世的消息传遍天下之后。”

“为什么，她会在这种时候回来?”

“据郑子都所说，他们这些年一直待在神界，但现在，神界局势动荡不安，不得不回来。”

重霄想，动荡不安?神界再乱能乱过灵界吗？再说，灵界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回齐星阁?

他又问道:“所以，齐星阁四周都有人在监视吗？”

“不止四周，这些年，因为缺了郑子都招商，很多人已经以商人的身份渗透进了阁内，只是他们没干什么事，我们也没理由赶他们。”

那可真是再遭不过了。

重霄再问:“那当初，为什么要让郑子都带兰语走？”

“他是最好的选择，他去过的地方最多，人脉最广，警觉性也是我们当中最好的，而且，他把家人都搬到了阁内，因此绝不会背叛。”

重霄没什么好说的了，争论过去的事情毫无意义。

“那么，明天，你们希望我怎么做？”他问。

“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出席会面，表示你站在齐星阁一边即可。”

又是“什么都不用做”。

重霄心中细嚼这一句话，瞥了眼风菁，血齿者的身份也好用过头了吧。

“你们知道阁内哪些人是渗透进来的吗？”重霄看着他们问。

何见和青木都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重霄要干什么。

这并非是这句话难以理解，只是他们没想到重霄会为他们做到这种程度。

青木说了声“有”，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卷纸:“名字，住址，店面都在上面，还有一些是学生，要挨个找的话……”

“天黑之前，来得及。”重霄把名单收下，又对风菁道:“代我向其余人问声好吧。”

他这其余人里，自然包括了兰语，毕竟风菁在齐星阁也就认识颜玖和兰语两人，与青珏等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当重霄把一切事情搞定之后，时间已经过了戌时了，现在是秋冬之交，天色如墨一般黑。

风菁去和颜玖弈棋了，重霄估计，她们得下到天亮。

他没有去见兰语，而是回到了当年自己和离远寰所住的房间。

六年过去，房内摆设还是与他最后见过的一样，齐星阁并没有再启用过这间房，而是将其作为“血齿者故居”封存了。

他从乾坤盒中取出被褥，铺在自己的床上，到了他这种境界，睡觉已经不是一种生理需求，反而是一种心里需求了。

他躺了上去，转头看了看曾属于离远寰的那张空空如也的床板，心想:我在平恩国大闹了一场之后，离远寰会不会受什么惩罚？

正当他想入神时，却听见了敲门声，于是他起身开门，心里还想着是谁会在这时候来这里打扰他。

门外站着风菁。

“风菁，发生什么事了？”他有些疑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按风菁的脾气，这么短的弈棋时间怎么可能会满足呢？

风菁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而且说话时明显还带着颤音:“我能进来吗？”

“嗯。”

重霄让她进屋之后回身关上了门:“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这也是很少见的事情。

风菁突然转身扑到了他的怀里。

重霄从未这么被谁抱过，也从没这么抱过谁，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呃，怎么了？”

“没事。”风菁抬起头，回答道。

重霄发现她在哭，但既然风菁这么说了，也不好再问，于是就只是这么抱着她。

但风菁又做出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她吻了上来。

他感觉鼻子里灌满了温暖的香气，所有的想法都被这温柔击溃消散。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重霄睁开眼，看见被阳光照着的那张脸上，一双晶莹动人的眼睛正深情地看着他。

这是一张足以牵动世间所有人心弦的脸，美得不沾一丝尘气，若非亲眼相见，谁也没法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存在。

但是，这并不是重霄熟悉的那张脸。

他心中猛地一沉，惊出一身冷汗，跳到了地上。

“兰语！”他咬牙说出这两个字。

兰语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你恨我了。”

怎能不恨！

重霄想和风菁在一起想了九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不成想又被兰语搅局。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风菁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重霄的所有解释听起来都会变成狡辩，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个到达真元境顶峰的血齿者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被幻术欺骗一整夜。

人生中第二次，他对兰语起了杀意。

“对不起，对不起……”兰语一面痛哭，一面道歉，不过在重霄看来，她发出的这些令人心碎的声音也只是在演戏。

兰语抱着被子蜷缩起来:“对不起，洛晓，我……我不想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

重霄此时已经平复了些心情，闻得兰语说了这话，突然想起什么，于是上前伸出指头点在兰语眉心，将魂力探了进去。

转了一圈之后，重霄收回了手，心中再度充满了怒火，果然不出他所料，兰语很早以前就被被种下了痴情咒，甚至，早于她出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