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涯街吊脚阁楼位于朝天门,其房檐鳞次栉比,内外金碧辉煌,矗立嘉陵江整整二十载,依山修造,亦坚韧如山,令黑白人士退避三舍,据说此客栈有江城老知府在背后撑腰,也有人言此馆老板便是江城杨戏龙的结拜大哥,大小传闻在江湖众说纷纭,唯一准确无误的是,但凡在吊脚楼地界闹事者,不是断腿,就是断头。
此楼牌坊下刻有一行赫然醒目的大字:唯一天条,不许打骂客人!
嘉陵江畔,浣女倩影婀娜多姿,王嘉离开赌肆,待夜深人静,在江边与冒顿单于接头,冒顿单于面目狰狞,说的是百越腔调:“啧,蜀州自古出美人,当真不是虚言。”
那先前与杨戏龙斗嘴的书生名叫晁马斋,先进吊脚阁楼付给掌柜银两,再领着王嘉和冒顿单于入私房。
三人坐在大桌前,羹汤辣气喷喷,晁马斋豪放旷达道:“冒顿兄带六千百越兄弟投好我们义军,可谓救济水火,英雄好汉不过如此。”
冒顿单于默不吭声,王嘉举酒唤道:“这吊脚楼,稳妥得很。”
面目狰狞的西域汉子这才推诿道:“嘿,这小娃娃不自知,老子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愿意陪你闹一把,啥狗屁英雄好汉啊,人间还有英雄好汉长我这样?”
王嘉恭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冒顿兄,给兄弟说说起义成功后想去哪儿?是回百越嘛,还是在江南当土皇帝?”他说着便给冒顿单于倒酒。
“你们瞧我的面貌和腔调,倒是说说哪个地方更适合我。”冒顿单于承一杯酒,说罢后,大口吃肉。
“待咱建国后,啥规矩不能咱们定?我是想,兴许您在百越更有家的感觉呢?”晁马斋客气道。
冒顿单于吞咽鸭肉,阴沉沉道:“嘿,你在唐国有家的感觉吗?”
“这倒也是。”王嘉嘀咕道。
“甭跟老子废话,起义成功后,江城我至少要得一半,至于是江南还是江北,都随你们。”冒顿单于撮合手掌,死死盯着桌上另外两人。
“好说好说,不回百越就不回,来,先喝酒。”王嘉殷勤热络,再给冒顿单于倒一杯酒。
掌柜耳听八方私房,放下手中赌石,脸上褶皱更深了。
洞涯街小楼寒,夜帘低垂,江城浓烟暗雨,街上少有行人。
杨戏龙右手拎着曹天笑,背后跟着假道士,摇摇晃晃气笑道:“都说人在江湖飘,哪来不摔跤,嘿,老子就是不摔跤。”
假道士满脸通红,笑嘿嘿道:“杨二爷,咱包里还有半瓶硬九天,今夜去找吊脚楼找堂客耍嘛。”
杨戏龙哈哈大笑:“成啊!你不醉我不醉,客栈空起无人睡。”
曹天笑听闻后猛然起身,吞吞吐吐道:“狗日的鲍扒皮,老子要把你的嘴唇割下来塞进你嘴里。”
鲍姓假道士打趣道:“你自己酒量不行,怪老子们?今夜说啥子都要把你办了。”
“你趁老子喝麻了,出了好多老千,老子瞎?老子没看到?”曹天笑满脸醉红又憋屈。
杨戏龙开怀大笑,扯起曹天椒的黄绦,快步前往吊脚楼:“走!把曹天椒办了。”
嘉陵江渔舟灯影渐熄,吊脚楼照老样灯火通明,来往住客络绎不绝。
“老板,整间安逸的栈房,钱先记到账上。”杨戏龙破门而入,惊动私房所有酒客。
“老大,我硬九天都吃了!”
杨戏龙捧腹大笑:“吃了就吃了,自己今晚爬窗子找女房客。”
“老大你咋个比我还扯皮哦。”假道士哭丧道,曹天椒幸灾乐祸地拍拍假道士的肩膀:“你个憨皮。”
有两间私房的客人出来观望,见踹门者是杨戏龙,便不好再骂些什么,掌柜以咳嗽打断三人,气怒道:“杨二爷,哪有不付钱就住店的说法,总要抵点啥子噻,我看你手颈上的玉镯子就不错。”
杨戏龙大笑道:“不着不着,这个是我把皇帝他老汉的祖坟刨了赚到的。”
掌柜大手拍柜台笑说:“哈哈,你个杨戏龙一天净日些白。”
曹天笑抱拳作揖:“纪先生。”假道士见掌柜发话了,也不再聒噪。
杨戏龙倒丝毫不拘谨,指骂道:“平时喊你出来喝酒你死个舅子都不干,咋样嘛。”
纪掌柜笑呵一声:“狗日的杨戏龙,说话没得老少。”随后又补充一句:“照老样。”
杨戏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大力拍桌,然后指点道:“潇洒一点嘛!”
“嘿,这么大个生意还要我来镇,委实走不开身。”纪掌柜扶掌说着,捡起篆笔:“再说这年间,说潇洒的都是年轻人。”
杨戏龙冷言道:“你再守它个二十年又咋样?照样没结果。”
“啧,没法子啊,她还没回来。”纪掌柜抄笔记着账,一边说:“先上去吧,凑够一百两得清算。”
“好说。”杨戏龙说着,正要招呼身后二人上楼,忽然瞧见王嘉从私房走来,再看向冒顿单于,挑眉嘲笑:“怪头怪脑,跟个獠牙狗一样。”
冒顿单于皱紧眉头,跑去收拾那口无遮拦的玄衣男人,却被王嘉抓住手臂。
“天干物燥,各位住客小心火烛。”纪掌柜冷眼以对,王嘉额露虚汗:“冒顿兄,图大事者,不应在小事上争强斗狠。”
冒顿单于甩开王嘉,大骂道:“他娘的,这不像你啊。”王嘉面色难堪,百越汉子已然掠去数步。
纪掌柜冷哼一句:“六根不净,目中无人。”随后便有住客拔刀掠向冒顿单于,冒顿单于猛然回头,右手狠狠抓住那人刀柄,住客火冒三丈,膝腿相加,冒顿单于以头颅硬接住客一腿,鬓发流血乱如麻,正要以左拳偿还,住客们瞬间联手将二人撕开。
冒顿单于再要大力推开来自大江南北的住客,却被人抵住穴位,一把撞向楼柱,还未待其缓和,又有人跳上房梁,一刀劈下这百越汉子左臂。
一楼厅堂有八柱八私房,二十四桌酒菜,冒顿单于倘若再敢向前一步,上百客卿齐杀之。
杨戏龙背倚柜台,朝纪掌柜打趣道:“月母子耍雀儿,逗起好耍。”
一领褐衣赫然下跪,手举红链:“诸位好汉手下留情,这红链乃晋王逃亡湘西所遗,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还请掌柜宽恕。”
王嘉以头抢地,晁马斋噤若寒蝉,蹲身低语:“这……”
纪掌柜几乎没有犹豫,郑重点头,随后住客们便扔下冒顿单于,接着吃肉喝酒。
王嘉这才敢起身禅灰,把红链递给杨戏龙。
冒顿单于左臂血肉模糊,举步维艰,王嘉眼神阴翳,带他出楼。
晁马斋愤懑道:“开家破店拽个屁!”
王嘉搀扶冒顿单于,摇头叹气:“想要面子,自己挣得。”他手指天堑,即兴对月,壮志吐露。
杨戏龙身在吊脚楼二层,望窗吆喝道:“指月亮是要被月亮割耳朵的哟,恶鸡婆。”
江楼馆,水间月,杨二爷醉意全无,凭栏看夜,更谁家横笛,吹动愁浓。
“秦淮关那小子不打招呼就走咯,怕是没把我杨某人当兄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