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知半分不给脸面,全程无视的态度惹得裴绛一股火蹿上脑门,愤怒焚尽她的理智,气极之下,她倏地回身,朝着刻意站在裴无羡身后的钟鱼尖酸刻薄的叱骂。
“不要脸的东西,腌臜货!什么意外碰上,你不存了那个不要脸的下贱心思,能从东面宿区走来这前园?呸,当人都是蠢货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就你这么个贱骨头,还想来我兄长面前卖媚奉色,你也配!”
“贱籍庶民,拿你当个玩意儿都嫌又脏又贱拿不出手,还没有自知之明的不知廉耻的一个劲儿的往我兄长身上贴,恶心下贱的污皮子,全是狐媚子,都是些恬不知耻东西!滚!滚!滚!还有没有点羞耻?你还不滚,不要脸所谓·黏在我大兄身边等着数钱买你个只值三大文的脏肉烂皮子啊?”
这一连串市井泼妇一样的连削带刺的叱骂,简直不是一个堂堂侯府小姐能说得出口的,气得裴无羡面色黑沉,都快控制不住自己要发飙了,褚黐沣更是震惊得瞠目结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了,他二十八年的生活里,身边围簇着的都是端庄优雅的贵女,哪怕是他在花坊青楼里的红粉知己,也都个个柔情似水的轻声细语,他哪曾听过如此泼辣粗鄙的叫骂。
这真的是长令侯家的嫡小姐?
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这一迭不堪入耳的辱骂,正是个货真价实的侯府小姐不带歇的骂出来的,还就当着他的脸发生了,不容他有一点怀疑,褚黐沣感觉自己以前孤陋寡闻了,天下间,还真有与世间人们所认知的千金贵女相悖的大家闺秀。
他以前认识的裴绛和眼前这一个,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还是说,裴绛以前一直掩藏自己的真面目,现在是气到没了理智失态暴露了?
钟鱼被当众撕下最后一层遮羞布,又羞又气的整个人瑟瑟发抖,羞耻得面红耳赤,但她心态也真是够强悍,被羞辱到这般不堪地步,依然强撑着站在原处,眼睛含着欲坠不坠的委屈泪水,似乎不堪摧残的凄凄柔弱。她殷殷注视着裴无羡,浑身战栗的可怜模样,衬着她娟秀温婉的小脸,像只无害又无助的小动物,甚是惹得男子升起保护欲。
这种百般耻辱的情况下,一般女子早就羞愧难当的掩面泪奔而去。
钟鱼却还能保持楚楚可怜的模样站在此,一副等君垂怜的柔弱之姿望着裴无羡。不得不说,在脸皮厚度和心态上,钟鱼也真算得上是个狠角色了,许多人与她比,都要退一箭之地外。
裴绛自掉身份的街市醋妇般的叱责,以及钟鱼明显的含慕带怯的谄媚之态,让裴无羡眉头狠狠一跳,无语至极。
这都什么事?
但他还是知道,自家人就是再不济,也要在外面维护自家人的脸面的,他不理睬裴绛的失态,转脸对钟鱼冷淡的道:“这位姑娘,就算是之前巧遇同路,也不需亦步亦趋的同行,姑娘有事尽管先走,不需要顾虑我们而坠在后面。”
钟鱼脸色惨白,泫然欲泣的嘴唇哆嗦,强撑着柔声道:“小女子身份低微,先贵人而行,怎么都于理不合……”
“无需忌讳。”裴无羡声音冷硬的打断她。
给脸不要脸,死缠烂打的就是歪缠不肯先走,本来就压抑着满腹怒火,几欲爆发,还遇上个没眼力见的,这下子裴无羡再好的气度也不由冷肃下脸来甩脸了。他是不世名将,腥风血雨里锻造的杀伐戾气不是假的,一身威严摄人的气势放开,哪里是个寻常女子能抵挡的,骇得钟鱼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牙关咯吱作响全身寒颤。
裴绛在一旁冷笑一声,像看垃圾一样的吊着眼瞥睨钟鱼。
钟鱼死死抠着手里的包裹,勉强扯着嘴皮,抖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那我……小女子先走一步……各位贵人恕罪……我先走了……”
钟鱼勉力战战兢兢的行了个礼,抱着包裹踉踉跄跄的仓惶离开,再没有刚才矫揉造作的弱柳之态,慌乱的样子看上去几分滑稽可笑。
不认识的外人一走,就算当着燕王和一众侍卫的面,怒极的裴无羡再也忍耐不下去,回头就呵斥:“裴绛!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丝半点侯府嫡女的风范?这些不堪入耳的谩骂,就是一般的市井刁妇也不一定骂得出口,亏你骂得如此利索!我不管是你身边的人带坏了你,还是你本身就是个不听教好的,这个年假你不用回府了,给我到平州族里宗学去待着,好好学学贵女的规矩!你别想拧着反抗不去,也不用妄想父亲和母亲会救你,我自会禀明父母大人,这事由我定了!书院放年假时我会安排家将来押着你去,你休想做其他鬼魅伎俩耍花样!”
裴绛一听立刻气炸了,尖声大叫:“你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是那两个不要脸的自取其辱,不知羞耻的贴上来卖弄颜色,她们自己找骂干我何事?你还是不是我亲兄长?居然胳膊肘往外拐,不护着我,还倒过来要这样折辱我!我不服,不服!”
“裴绛!”裴无羡被那高声叫嚷弄得脑壳都要坏掉。
这个妹妹简直是不可理喻,那个叫钟鱼也就算了,满眼的野心和企图,明显得想让人忽视都不能,可是叫回知的姑娘,根本就是因为裴绛心慕燕王褚黐沣的关系,莫名受了无妄之灾。
“你休想随意摆布我!休想!我就不信母亲会由着你为了外人这样糟践我,我不会随你的愿的,绝不会!”声嘶力竭的一通嚷完,裴绛一跺脚,扭身就捂脸大哭着跑走。
裴无羡被气得脸色发青,倘若这个不是他的妹妹,又是个女子,换了是别的人,他早就一拳挥过去,彻底让世界清静。
褚黐沣满脸怀疑人生的恍恍惚惚,看了场叫人咋舌的大戏,他都开始置疑,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两副面孔?
曾经婉婉有仪的回知,变得率性无忌,而在他印象里,一直像小太阳一样笑得开朗灿烂的裴绛,竟变成个面目刻薄言语恶毒的女子,比之宫里工于心计的大内御女也是不遑多让。
“云倬,让你看笑话了,真是家门不幸,我的妹妹从小被父亲母亲惯坏了,性子娇纵了些,望莫要见笑。”裴无羡吐出胸口浊气,强笑了一下,向好友做着无用的补救。
褚黐沣同情的看了一眼裴无羡,想到裴绛嘶吼的模样,顿时满脸的一言难尽,憋了许久,才言不由衷的客气道:“嗯,檀弓不必在意,裴小姐也是……真性情,快人快语……”
他是打心底认定,以后对这位看似天真无邪的长令侯家的小姐,有多远躲多远,敬而远之才是上策。
褚黐沣本就对裴绛无感,提前知道裴绛的真面目,比上一世还要对她没有半分遐想,至此后,他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极力疏远并尽量不要有和裴绛碰面的机会。最后就是长令侯夫妇如上一世一样腆着脸去求燕王纳女,褚黐沣也死死咬牙不松口,裴绛不甘心的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反而把自己折腾落得个凄凉下场,也算是高门贵女里的另类了。
回知正在屋里用晚饭,才刚吃几口,房门“哐嘡”一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人影裹着冷风冲进屋内,直接扑倒在床铺上扯过被子捂住头。回知被骤然刮入的呼啸寒风吹得全身哆嗦,发丝飘舞迷眼,她侧眸看了眼埋身在床上不声不响的钟鱼,无奈的站起来,走过去把门关上。
犹豫了一下,回知道;“钟鱼,你回来得正好,食堂的小僮刚把晚饭送来,天寒地冻的不耐保温,你起来先趁热吃吧,不然一会僮子就要来收食盒了。”
钟鱼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泪流满面的怒目瞪着回知,咬牙切齿的恨声道:“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很得意吧?现在在心里笑话我,看不起我,嘲笑我的所作所为吧?觉得我一个蓬门庶家女,不知量力的妄想攀龙附凤,所以活该被人羞辱!”
回知一愣,瞬间省悟,钟鱼这是在外边掉了脸面失了份,而乱迁怒发泄呢。料来也知道,以裴绛那刻薄尖酸的性格,钟鱼肯定被她极尽羞辱了一顿,哪里还能让她能够保着脸皮的。
回知心塞,她今天是不宜出门还是怎的?处处成了人迁怒的靶子?
冷笑一声,她慢慢走回桌前,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继续吃饭,回知可不愿当个软蛋瓜子任人拿捏随意迁怒,既然钟鱼不顾同窗之谊的狂妄无礼,那她也没有必要顾忌这点淡如水的情分了。
“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判断,看出我在笑话你?我笑话你什么?你是我什么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了不起只是同窗而已,不相关的人做什么说什么,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去关注?去在意?钟鱼,我和你同窗一年,你很清楚我一向来与人相交的态度,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回知眼眸清冷的微笑着,声音平缓无波:“我说过,各人有各人的福缘际遇,别人的富贵贫贱与我无关,我的福祸悲喜也与他人没有关系,我干什么要去对一个泛泛之交的人的所作所为品头论足?有什么必要?”
目不斜视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听到钟鱼因为羞怒越喘越粗的呼吸,回知不为所动的继续不愠不怒的平静道:“只一点,你妄想欺我好脾气,就东怒西怨的拿我来撒气,那你就错了,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好讲话,一如,在他人眼里,你并没你想的那么有价值。”
回知停下筷子,转头冷冷地看着钟鱼,她最后的那句话一字一顿,充满不加掩饰的讥诮。
在回知清泠泠的双眼下,钟鱼愤恨羞耻愈盛,双目赤红脸上狰狞,耳边一阵阵响起杂乱狂躁的耳鸣声,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的隐晦心思无所遁形,一切的野心挣扎暴露无遗,即难堪又怨忿的浑身颤抖。
狠狠抹了把泪,钟鱼狠厉的瞪了眼回知,重新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再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