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传来,超市在东边选地另建,准备扩大规模,不再租用我家的西屋。
我回家时,超市正在清仓搬家,剩下的货物已经不多,全部打了捆、收了箱,堆放在西屋,再有两趟估计就拉完了。我检查了一遍,发现好东西着实不少,难道不给我们当房东的留点吗?别的我兴趣不大,有几手提袋盒装牛奶放在地上,我本想顺几盒,但是实在不大光明,让人知道了,还怎么做人。不拿又不甘心,我翻腾了其他东西,找到一大捆休闲食品,足有两尺长,果丹皮粗细,红色火腿肠式包装纸,包装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字,看不清写的什么。我抽出一根,撕开包装尝了尝,像是山楂糕,口感更粘、更劲道,很好吃。一时吃不完,我把它藏在门口北侧靠墙的箱子上,用烂布头掩盖好,然后出门到外间屋。
“你们想要什么,我让他们留下点东西,哪怕处理给咱们点也行,不能就这么搬走啊。”我心想,这些东西搬到新超市也得打折促销,那边离家远,不如在这就促销给我们,两头省事。
“你手里拿的什么?就要它了。”娘在里屋说。
我手里有东西吗?我低头看,哦,果然有。“金灰沙王,这可是珍品。”
“哪来的金灰沙王,我看就是乌龟。”娘说。
“你见过乌龟长这样啊,我跟你们说,这个可好吃,那就要它了,一会儿我做给你们吃。”让娘这么一说,我也拿不定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看上去像多宝鱼,又比多宝鱼瘦长,长着四只脚,扁扁的趴在我手掌上。
我又回到西屋,对方的东西少了很多,估计就在我说话的时候,超市又来搬了一次。因为不再关心留什么的问题,我也不再管他搬不搬。西屋正中的圆桌后,父亲正坐着算账,桌上放着几张散落的纸张。我探过头去,纸上罗列着竖式运算。
“超市搬家了,咱们得少收入不少钱吧?”我担心地问。
“少三百八十多,不过就是没有了它,我每月还有一千一百多块的收入,影响不算大。”
我拿过纸来细看,上面没有三百八十多的数字,倒是通过计算得出“1723”的数字,我不解其中含义。
“那是我计算的寿命,算来算去我还能活七年。”父亲说。
“七年可不行,”我拿过笔,在“1723”上加“7”得出“1730”,又加了个“158”,得出“1888”,想到父亲再活七年还不到60岁,“爸爸,你至少要活到80岁,一定要活到80岁以后。”
“怎么呢?”
“因为你是男的,你活着,我们的生活劲头足,我们有什么话可以跟你说。”我想到既然父亲正在重新安排他的寿命,一定要安排时间长点,因为我恍然记得父亲死过一次,他死后我非常失落,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生活的乐趣。
父亲陷入沉思。
西屋终于搬空,堆放货物的地方被打成地铺,厚厚的浅蓝色被子铺在地面上,西边靠着衣柜,北面靠着北山,占了很大一块空间。我在西山缝纫机上整理课本,王传龙坐在身边的床上,身后圆桌上坐了三个女高中同学,成绩都很好,长得也漂亮,房间里充满温馨。
“咱们玩不了,三缺一。”这是女同学在说话,同时传来麻将哗啦啦的声音。
“这是想让我玩吗?没有明说,估计不是,她们三个女生,加我一个男生算怎么回事。想让我玩就喊我啊,又不是看不见我在这,虽然我不怎么会,也不感兴趣,但你们提出了,我再拒绝那多得意啊。这样不尴不尬的,多别扭。”这是我的心理活动,总体上还是愿意多陪她们一会儿,就是因为好看。
不玩麻将,总要找点事做。我看屋里人多,地铺太占地方,活动空间狭小,就把被子叠好。我觉得很好笑,被子下靠立柜横着一条毯子,靠墙一条毯子,都是细长如单人电热毯,薄薄一层铺在地上,中间很大一块是裸露的地砖。这是我睡的,还是我哥睡的?真不怕硌得慌,倒是挺干净。
叠完被子,我突然冒出坏水,把传龙叫到跟前,低声耳语:“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叫几个人,轮流陪着她们打麻将,让她们没空歇着,荒废学业。这样我们在高考的时候,就少了几个竞争对手。”不等传龙回答,我已满面羞愧,太腹黑了。
外间屋,我妹妹克用领着儿子进来。“舅舅,你不是说给我个乌龟嘛,我来了,乌龟呢?”
我手里拿着菜板子、长刃刀,菜板子上放着宰杀好的“金灰沙王”,还有未来得及宰杀的“长侯”。“长侯”形状像鳝鱼,身体粘稠、顺滑,爬行速度快,会假死,且假死时任何人、任何工具都无法移动其身,除非将其割断、使其真死。我知道他说的乌龟是指“金灰沙王”,肯定是娘告诉他的。
“‘金灰沙王’马上就做,做好了就给你。如果你想玩活的,现在只有‘长侯’了。”说着,我用长刃刀把“长侯”挑到地上。“长侯”落在地上后短暂的假死,为了让外甥近距离观看,我用刀尖往外挑,结果挑不动。它定是喜欢阴凉之处,缓过神来后,就往旁边的洋灰柜底下钻,速度极快,我没有拦住。我趴在地上,在柜子地下拦截几次,被它逃到墙根与地面的缝隙间。我看准时机,趁他爬动正快,没有假死准备时,出其不意把它挑出来,由于用力过猛,直接将它甩到屋门下的墙缝里。
“拿跟棍子截住它!”我边喊边放板子,板子上的“金灰沙王”似乎吸附在板子上,任凭板子竖放也掉不下来。我吃惊之余,感觉手指有点疼,莫不是“金灰沙王”还没死利落,咬了我一口?我低头察看究竟,它没动,手指头倒是挨着脑袋挺近。生命力果然强大,名字上不愧带个“王”字,绝对是大补,岂是乌龟可以比的。
宽阔的步行街被坚壁清野,我们在步行街北出口坚固壁垒,防止对方入侵。交战双方是高中同学,对方虽然人少,但火力极猛,一步步向我方阵地推进。我们只能凭借垛口艰难防御,眼看就要被对方攻陷,机会只有一次,我方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就看我突然一击是否奏效,能否定乾坤、扭战局。
我伏在与阵地平行的大厦一侧,看着李洪凯等四五个人在堡垒后面攻击来犯之敌,通过他们的扬臂动作,我知道敌人临近了,马上就要露面。我肩负重任,心里沉甸甸的,大厦与堡垒间有块空隙,是被敌人轰塌的,也是我们故意没有修补、留给敌人的破绽,他们要想占领我方阵地,必须从此通过。洪凯他们吸引敌人火力,让对方以为我们的人全部在堡垒后面迎敌,麻痹他们对大厦后面的防范意识。
敌人过来了,已经看见手臂了,我紧张的心脏砰砰直跳,接下来由我决定我方胜败,压力太大了。我手中托着制胜法宝、重型武器——一大片泥巴,又害怕,又期待,谁不想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谁不想成为锁定胜局的英雄。在墙角猫了半天,让战友们为自己浴血奋战,终于等到挺身而出的时刻,我的手开始发抖,这绝不像英雄所为。来了,来了……半个身子露出来了,整个身子露出来了。出阴招就不能出声,我可不想学某些电影镜头,好不容易要阴到对方了,还大喊一声给别人提个醒。就在对方身子刚刚露出,打击面足够大时,我手中的泥巴果断出手,时机之准、反应之快无人能敌,但力量之不足也无人能比,泥巴“啪”一声掉在地上,没打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竟然没打中,我以何面对一中父老,恨不得地上开条缝让我钻进去。
“协议了,协议了……”李洪凯欢呼以来。
我一怔,没打中啊,怎么就协议了?攻进来的人指了指裤腿,颓废地瘫坐在地上,原来掉在地上的泥巴砰了几个泥点在他裤腿上。我登时压力释放,用泥巴确实比用土块保险,跟着大喊:“协议了……”
将对方的主力干将击杀,我们士气大振,开始组织反击,在宽大的步行街上进行追逐战。街面上土块不多,我们不敢浪费子弹,捡到一块,不管大小,就扔向敌军。战斗十分激烈,不断有人倒下,快到对方阵地时,敌军只剩一人拼命逃跑。我憋着一口恶气,想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的,跑在最前面,我从地上捡起一块被鞋子踩过的小泥片,使尽全力照准最后一个敌人扔去。泥片轻飘飘如纸屑,在敌人身后落地,砰散的泥块打中对方小腿。
“协议了。”我高喊,与此同时,听到后面也有人高喊“协议了”,我感觉脚后跟一阵疼痛,抬脚一看,后跟一个土印。我无助地回头张望,想看看是谁把我“协议了”。
侯君还远远站在后面问我:“你是不是‘协议’了?”
“是,打中我脚后跟了,阿喀琉斯之踵。”说完,我倒下了。到死我也没弄明白,侯君还到底是叛徒还是误伤。
战斗还没有结束,另一场是教军场比武,由于我已经死了,所以不能上场,只能旁观。如果说我们的步行街“协议”是游戏,那么教军场便是真刀真枪、性命相搏了。
比武在一个不大的梅花圈内举行,双方战将骑马持兵器出战,北面是希腊神殿前的大柱子,东南面搭建了看台,其余地方都站满了人。我过去的时候,我方的莫尔蒙与对方的虫豸大将激战正酣,两人一时难分高下。虫豸大将昆虫外形,上身螳螂,下身蟋蟀,红盔红甲红脸,浑身上下火炭红,骑着一匹大红马,手拿红色钩镰枪,身形矫健,威武不凡。
高崎在旁边向我们分析战况,莫尔蒙只有一次机会,那就是分辨出敌人的伪装,识破它的本体,识破的瞬间,对方身体的某个部位会露出原形,必须击中露出原形的部位,否则累死也没用。
“那我们获胜的机会太少了,谁知道它是什么伪装的。”我担忧地说。
“那就得通过过招,观察对方的动作招式,眼神、声音甚至呼吸方式,每个细节都不容错过,这样才能尽快识破本相。识破了还得观察它哪个身体部位发生了变化,从而专门攻打它的命门,击中别的部位打不死它。”高崎说。
“太难了,幸亏我没被安排到这,就我这两下子,马都不会骑,还不是等死的货。”我有自知之明。
“不是你有自知之明,是我们大人有识人之明,你想上也不会让你上。”高崎说,这小子连我心里话都知道。
“露出来了,你看,这是什么脸?”我大喊。
“识破了,识破了……”台上台下围观者乱作一团。
“猫脸!猫脸……”
“用钢叉扎它的脸!”台下的人比场上比武者还紧张。
莫尔蒙眼疾手快,没等大家嘈杂声落地,手中镇海钢叉的叉尖已经没入虫豸大将鼻孔。虫豸大将口中喷出一股水柱,正中莫尔蒙面门,然后直挺挺滚鞍落马,气氛凝滞片刻,比武结束。
我兴奋地像抱王牧之一样,横抱起高崎,然后抱着双腿、脑袋向下想悠几圈。但是毕竟不是王牧之,个头比我还高,抱着腿弯,脑袋就挨着地了,悠不起来。我力有不逮,幸亏高崎腰力不错,自己起来了。
“行啊,宝刀未老。”我把他放下。
“那是,要不能在这观战嘛!可惜的是莫尔蒙啊,以后再也不能上场比武了。”
“怎么呢,他不是胜了吗?”
“胜是胜了,但代价也很大。虫豸大将口中喷出的液体叫‘显形水’,一般在显形之后至死前喷出,被它喷中后再也无法看清其他虫豸大将的本体,从今往后莫尔蒙再也不能出现在梅花圈内了。”
“太可怕了,太歹毒了!”我的额头已经浸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