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我们这一次能成功吗?”,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瘦小男子,老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研究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年了,全世界一起分担了造价超过千亿美元的设备造价,工作在其中的人来自至少五十个国家,至少也有上万人。
这是人类精诚合作的一项科学大工程,代表着人类对于基础物理学的终极探索。
但这十年间,这个研究中心所得到的东西,除了杂乱的粒子运动图像,就是偶尔出现的,让一次次建立起来的大一统理论不断被修改的新粒子。
而这些,都意味着失败,至少也是离成功还有着相当远的距离。
作为被誉为人类历史上继庞加莱,爱因斯坦,牛顿之后的物理全才,老张也曾经在这里实验过自己所建立起来的物理模型,当然,和那些同样享有盛名的基础物理学家们一样,所有的模型都失败了。
“我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毕竟物理学最终看的不是人的想法,而是实验的结果。可我这一次却有着一种无比强烈的直觉,就好像是谁在告诉我这一次一定可以”,沉默了一阵,即使是往常在研究中心里总是在鼓励别人,总是在安慰别人,总是能面对自己的失败而不会崩溃,甚至还能开开玩笑来自嘲的老张,这一次的回答也有些心虚。
也难怪老张如此,毕竟这一次的老张,几乎赌上了他全部的荣誉和名声,才换来了这一次的实验机会。
在现代人的科学大普及中,在每一本科学著作中,每一位基础物理学家的思想中,弦论,都是指导人类通向大一统理论的唯一思想。
毕竟在弦论的指导下,人类利用这个研究中心,发现了如此多的新粒子,发现了如此多的新现象,这难道不意味着人类在通向大一统理论的路上越来越近了吗?毕竟世界上大多数基础物理学家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也都是这么相信的。
但老张开始怀疑了,在如此多的新粒子,新现象出现之后,人类却始终连大一统理论的边都摸不到,反倒像是被包住眼睛的犟驴一样,一圈圈的绕着石磨转着,却始终得不到最后的解脱。这是不是意味着人类遗忘了些更重要的东西呢?
所以他抛弃了弦论,开始依托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开始找一条新的路。
他找到了,在几个月的努力之后,但他却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
所以他需要一次实验来证明他的猜想。
每一次实验,都需要至少一个月的预开机时间和十亿美金级别的电力消耗,而这,还是没考虑到实验时的人力成本。所以真正能使用这个研究中心的,往往都是各国最有名的基础物理学家,但即使如此,每一次的实验,都需要其他人对这个方案进行审核,至少要保证理论上没有问题。
尽管是三十岁以下的基础物理学家中成就和声望最高的人,但这种东西只能用来说服研究中心的决策者,却没办法说服那些几乎已经将弦论变成了一种执念,对弦论怀有一种宗教般的热情的基础物理学家们。
所以他赌上了自己的全部声誉,公开发表声明,一旦失败,他将退出这个研究中心,将自己的实验份额让给其他的物理学家。
于是他成功了,得到了这一次实验的机会,也可能是他生涯中最后一次的机会了。
在这一刻,他想到的东西并非是自己的成败,也没有在自己的大脑中继续考量着自己的理论模型。
他只是在回味着昨天晚上和妻子一起去看的那场喜剧电影,老少咸宜的爆米花喜剧电影,虽然有时候有些伦理哏,不免让人有些皱眉,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有趣的。
天才总是有一些怪癖的,而老张,大概就是事情越重要,时机越危急,就越容易想一些与此毫不相关的事情,比如说以前听过的歌曲,以前看过的电影,电视剧什么的,而且都是些非常大众化,完全不深刻的类型。
“张研究员,机器已经调试好了,参数也已经输入完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一位身着特制的工装的中年男子有些客气,但对于已经在这个研究中心里面差不多呆了十年的老张而言,能看得出对方对于自己这种行为的态度。
肯定要从这里离开的。
这也是这里潜移默化中形成的规矩,毕竟一个动辄数十亿投入,却始终不能见到什么有意义的产出的尖端科学项目,每一位顶尖物理学家的一举一动不仅仅代表着他们自身,更意味着其背后一系列人马的利益。
谁能提出经得起实验检验的理论模型,谁能建立起真正的大一统理论,谁就将拥有在人类物理学界的巨大权力,以及几乎可以称之为唯一的地位。
但这并不妨碍在平日里的工作中这里的物理学家们分享各自的想法,毕竟闭门造车,可能这一辈子,他们都不可能见到这个理论的诞生了。
但是在这个理论背后的海量利益,却还是导致各国的物理学家们彼此之间有些竞争的味道。
科学或许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是有国界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而老张,作为本国在这里的领头羊,一旦离开,就意味着整个国家在这个研究中心的话语权大部分都要丧失了。
所以老张做出这个决定,背后所要下定的决心是巨大无匹的。
尽管他昨天还和妻子去看电影,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旦失败就将永世不得翻身,成为民族和国家的罪人一样。
“开始吧”,老张也很客气,轻微的点了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感情波动,然后目不斜视地看着巨大的粒子对撞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对自己身边的瘦小男子说道,“这次如果我失败了,你还是可以留在这里的,来接任我的总归是会和我有些交情的”。
“老张,你啊”,瘦小男子最终还是没能说完,就在叹了口气的同时结束了。
结果的得出需要差不多三天时间,毕竟虽然粒子对撞的实验用的时间很短,但是超级计算机使用相应的物理模型进行验算的时间却不短。
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人是如何从做梦回归到现实的呢?这是一个很难解答的问题。
意识苏醒而试图睁开眼的老张,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头痛感。
“你终于醒了”,王蓁的声音显得有些陌生,在梦中已经度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老张如是感觉着,也没有说什么。
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问王蓁为什么要操纵自己的梦境吗?问王蓁为什么要让自己做那种梦吗?
这些问题老张或许会问,但是现在的他却在头痛以及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之下没有任何的好奇与知道的欲望。
“喔”,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老张以此来表达自己已经醒过来的信息,却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了。
“做了个好梦吗?”,王蓁的语气有些轻佻,配合着这种语调的则是一种透过眼皮都能感受到的强烈的刺激。
尝试着睁开眼的老张努力了许久,才算是在傍晚浓重的阳光之下完全适应了下来。
“你怎么拉开窗户了?”,老张问道,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对于昏黄的灯光的厌恶,对于阳光的向往,甚至还对此有些怨言。
“没什么,只是觉得已经不需要再用这种东西来**你罢了”,王蓁的语气依然有些轻佻,说出来的话在以前的老张听来也是相当的刺耳,只是现在的老张就只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了。
他的所有反抗的心理,所有尝试着反抗的行为,都在全封闭的房间中进行完的,漫长的折磨或者用王蓁的话来讲叫做教育的行为之下被打掉磨光了。
就像是被连根拔起的植物一般,有关于逃避,有关于反抗的一切,都和老张说了再见。
“还好,梦里我可真是了不得啊”,老张有些自嘲,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刚才做的梦的内容。
“我们一起,就可以让世界变成这样,一切都称心如意,一切都积极向上,你所渴望的一切,你所想要的一切,我们都可以做到”,王蓁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狂热的感觉,反倒像是在陈述真理一般。
“可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什么物理全才,不过是幻想罢了”,老张依然是那种有些自嘲的语气。
“不,你不是这样的”,王蓁否定道,然后在老张还没说什么的时候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去医院检查过你的大脑吗?你的前额叶那么大”。
“是啊,我记得,这不是你一直都很纳闷的地方吗?”,老张没什么动作,只是承认道。
“是啊,你是个普通人,这根本不科学,你有那么大的前额叶,你不仅是天才,而且应该是全能的天才,不仅仅是科学的方面,你应该在人类的每个方面都做到最好的”,王蓁说道,有点自相矛盾的感觉。
“相较起那些畸形的天才,那些只是在某些小方面有所成就的所谓的天才,你才应该是真正的天才”,再次重复了一遍,王蓁继续说道,“可人类的大脑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你的大脑中的存储区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水平”。
“就像是一台电脑一样,一般的天才或许是4G运存配合上I5处理器,真正的天才则是128G运存配合上I9顶配版,而你则是I9顶配版的处理器,却搭配的只有和普通人一样的128B内存,所以真正的天才能运行《赛博朋克2077》,而你,或许运行扫雷已经是极限了”,王蓁做了个比喻,老张听懂了,却也不知道该作何评论。
“所以你是个天才,你拥有着那些最天才的人类该拥有的思维层度,可你的大脑却无法支持你完整的进行思考,你或许会有无数天才的构想闪现而出,但这些东西都只是碎片化的,无法构成一个整体”,王蓁在这里停了一下,然后给出了最终的结论,“所以,你矛盾,你纠结,你能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可你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做个普通人,却有着真正的天才的思想”。
“那又如何呢,就算知道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看了一眼王蓁的老张有些惊讶,却也迅速回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为什么当初可以抵御我的影响罢了”,顿了顿,王蓁继续说道,“当然,关于你的真正面貌,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你想成为什么,也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想要完全的拥有你,独占你,又怎么能不了解你,不看透你呢”。
“这样啊”,没了过往的激烈的老张如同不响亮的双响炮一般,有些沉闷。
“放心,慢慢来就好了,你总能变成我想要的样子的”,王蓁笑着,看着有些疲惫的老张,就像是妻子温馨的看着工作了一天回家的丈夫一般。
就这样吧,已经破罐子破摔的老张听着王蓁的话,也没什么表示,甚至也没有任何对于难得一见的阳光的留恋,只是再一次的闭上了眼。
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