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老张晚上没有做梦，反倒是睡得非常沉。

尽管他这几天基本上都在睡觉。

但每次醒来之后，愈发剧烈的头痛，与清醒的时候程度越来越严重的昏沉感，都能说明老张在睡觉的时候究竟消耗了多大的心神。

没有梦境，甚至没有做梦之前的身体束缚，老张就这么平躺着，睡在床上，时而翻个身，算是这些天以来第一个比较健康的睡眠。

王蓁坐在他的身边，神色难得的有些犹疑不定。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使用自己的力量，让老张再一次陷入到那种梦境中了。

她制造了那个梦境，她在老张睡觉的时候控制着老张的脑部活动，但也只是如此了。

她并非不可以控制梦境中老张的抉择，但她不想这么做，因为这意味着她的失败。

她希望老张在她所设计的，也必将会实现的理想世界中做出她想要的抉择。

放弃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思想，放弃对于生活的意义的追寻，在完美的生活面前放弃这些思考，选择专注于眼前的生活，选择将维护这种生活的存在作为自己的最高目标而活着。

说到底，这个男人不就是因为对生活有不满，才选择走上这条路的吗？

他想要依赖谁，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这是他的指望，但却一次次的被或大或小的背叛所毁掉。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谁愿意为这么一个普通人而选择回应他那有些沉重的感情，接受他那有些沉重的依赖关系呢？

可他却是个天才，是个残缺的超级天才，拥有着远超常人的思考能力，却只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记忆能力。

他以为自己是天才，因为他在生活中总能产生天才般的火花。

但他却是个普通人，因为他没办法将这种火花变为一个完整的系统，而是只能停留在碎片般火花上。

深刻的矛盾，深刻的痛苦，他在现实世界中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中生活着的。

但现在，他在梦中可以全力释放他的天才，感受着他本该拥有的天才所带给他的一切，感受着他所梦想着的美好世界的细微。

每个人都应该要爱上这个世界的啊，世界美好且欣欣向荣，个人的才华得到了最大的施展，所有的矛盾不是被消灭，就是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就算是一生未曾结过婚谈过恋爱，只追求头上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定律的康德，也一样会爱上这个世界，并且流连忘返的。

只要让他们感受过一次。

而自己有着将这种世界变为现实的能力，将他们魂牵梦绕，苦苦追求而不得的美好世界变为现实。

他们会在梦中做出自己所设想的，也是正确的选择的，同时在醒来之后会苦苦哀求自己将他们再一次的带回那个世界。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一定应该是这样子的，不应该有任何的意外的。

但梦境中的老张却仍然问出了那个该死的问题，那个将一切的美好都破坏掉，让世界变成索然无味的鸡肋，毁掉了老张，毁掉了自己，也毁掉了一个又一个的聪明的头脑的问题。

为什么？是老张在梦境中察觉到了吗？

这不可能，人在做梦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控制自己呢？

那么，理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这个问题，他时时刻刻都在追寻，甚至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以至于在梦中，那么美好的梦中，依然会出现，甚至还会具象为一个人类的形象。

或许这就是他的执念吧，不是问题的答案本身，毕竟答案是很清楚的，生活是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意义的。

他只是享受这个过程，在追寻这个问题却屡屡不得的过程中所得到的其他东西。

他对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东西都能看得开，对于很多事情都能做到洞若观火，他的底色是忧郁和悲伤的，他喜欢和羡慕真心对待世界，却从未受到过什么大的打击，得到的也尽是真心与温暖的夜刀神十香之类的。

这些事情在老张的眼中，或许是最宝贵的，是构成他的存在的基石，也是他在任何条件之下都不愿意拿出一分一毫的东西。

而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尽可能不触动这些基石的情况下，让他将这些东西彻底的遗忘，永远不要想起，沉溺于现实世界的美好与繁华中就好。

这样的话，她就补足了自己胜利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和老张进行彻底的意识融合的条件已经完全了，至少五十万人将为此献出他们毫无意义的生命，他们在生理上或许还活着，但是意识将被融合之后的存在所替代，也算是自己给这个新诞生的存在的一个小礼物吧，相信他/她/它会活用这份礼物的。

无论老张做什么，哪怕现在暴起从生理上杀死了自己这具身体，也毫无意义，两个人必然会融合。

但她不甘心，她从那种必死之境中抓住机会活了过来，难道只是胜过老张就算了吗？只是让老张展现出臣服于自己的行为就好了吗？

她要绝对的胜利，要在任何方面都击败老张，让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面前败下阵来，变成一个笑话。

只有这样做，自己才能让老张明白，他所追寻的，他所日思夜想的，不过是轻易就可以改变的东西，所以他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也是毫无意义的，而且很可笑，比那些根本不会思考生活的意义之类的哲学问题的普通人更可笑。

只有和自己融合，身心上的完全融合，才是他的归宿，是他的正确选择。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明白自己深爱着他，才能明白自己所做的，在他眼里的虐待和摧残，是何等及时的教育和改良。

最终，他们两个人将在身体相互融合，成为一体的瞬间，共同选择将意识也相互融合，构成一个新的存在。

多么美好，多么完美，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崇高的事情了。

但却在这最开始的时候就败下阵了，她甚至没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事。

等等，或许有个办法，或许真的有。

自己为什么要将自己降格为人类呢？从人类的感知层面应对老张呢？

自己是人类的统辖者，是统治人类的唯一存在。

自己就算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也绝对应该是高于人类的存在。

生活的意义，如果真的存在，那必然是一个高于人类的存在而颁发的，无论这个存在是生物还是物体啊。

或许，这将让自己彻底的击败老张，让他彻底认识情一切吧。

王蓁如是想着，感受着秋天的夜晚的凉风吹拂，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