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自睡着了之后就没再醒过来过,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两天了。
如果不是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或许会觉得这个人已经死了吧。
王蓁坐在老张身边,指尖在他赤裸着的身上划着,神情中带着些沉思。
她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老张的心智了,就像是她控制别人一样。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就意味着这个星球上几乎已经不存在可以抵抗自己的控制的人类了,除了前额叶比老张更大的存在,比如说天才或者疯子。
老张始终没有醒过来,因为她将老张的意识备份了之后,就这么让他变成一个植物人了。
算是随着控制的人数暴增而产生的一个新能力吧,她可以提取一个人类的一瞬间的大脑活动的状态,包括组成大脑的微观上的每个粒子的位置和状态,以及宏观层面上的激素,分泌的物质,神经突触的状态之类的东西,然后就像是电脑硬盘储存信息一样将这些信息全部存到她控制的全部人类的大脑所组成的网络中。
在那之后,她侵入了老张的意识,作为老张接受了老张的记忆,然后通过注射药物让老张彻底变成了植物人。
老张是在睡梦中变成这个样子的,应该没感觉到什么痛苦吧,王蓁如是想着。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张。
这个世界上,物质是第一性的,所以客观规律是存在的,而且人违背客观规律只能落得一个比较不好的下场。
所谓的个人意志,所谓的英雄,所谓的推动历史发展的个体,都是虚假的,而且都是脆弱的。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这是王蓁以前一直听老张念叨的东西,也是王蓁从老张的意识中所感知到的最深层次的东西。
除了那个该死的问题以外,这就是老张内心深处的一切了。
很简单,也很简短,这就是老张自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中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导致他在以前做出抛弃自己的决定的根源所在。
但是简单往往也意味着坚固和不易改变,无法被推翻。
自己是为了统治人类,是为了让人类进入到一个更好的阶段而诞生的,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义,也是自己应该尽力去做的事情。
当从那些自己曾经影响过的天才的口中听到这种话的时候,自己还有些不解,毕竟当时的自己甚至只能影响他们的心智,实在是脆弱的很。
但老张的出现,或者说自己和老张的相遇,曾经让这一切变得有些模糊了。
老张是个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这种普通并非是意味着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以用几个词来形容一下,比如说小市民,市井气,宅男,萌二之类的。
他没钱,长得也不算帅,也没什么天赋,运气也只不过是稀松平常,所以他是个普通人,就是这么的简单。
当然,有人或许会说,张凡会思考生活的意义啊,他甚至考虑得很深呢,这怎么能说他是个普通人呢?
那如果有人考虑旅游出行的路线图,甚至还规划的很好,他是个普通人吗?
那如果有人考虑自己的预算能买到多少东西,甚至还规划的很好,他是个普通人吗?
甚至如果有人考虑自己该怎么用家里的菜蔬做饭,甚至还做得很香,他是个普通人吗?
思考对于人类而言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东西,就像是呼吸一样。
老张思考生活的意义,就像是有人规划自己的出行路线一样。
只不过是有人浅尝辄止,就像是不想麻烦的去考虑路线和预算,于是选择跟团一样。
这样的类比,这样的解释,王蓁可以给出无数个。
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将原本稀松平常,原本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事情变成了某些非同寻常的特质,变成了某种生而知之的神异。
就像是19世纪的中国乡村第一次看到火车一样,将之视为某种神力,某种自己终生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
又像是如今某些跪下去就站不起来的“软骨头”一样,思慕和怀念着贵族,皇帝,乡党乡愿之类的“身份有别”,“贵贱良庶”,将之视为天地之间绝对不可以触犯的天条。
当然,这也是人的共性,人总是习惯于以已有的经验去判断未知事物的状态,并为之惊讶,就像是老张玩《世界上最NG的恋爱》一样,本来以为是这样,结果却是那副样子什么的。
可老张又有什么特别的呢?他依然是个人类,好像也和别的人没什么区别。
王蓁考虑着,在老张胸腹上游动着的也从指尖变为了指腹。
可能是因为在大多数人都非常努力地工作,都尽可能地上进的环境中,却看到这么一个像个废人一般终日无所事事,甚至还嘲讽别人的努力大多数是无用功的人吧。
可能是因为在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为生活所迫的环境中,却听到有人决绝的选择断掉自己的全部后路,却不时地流露出些后悔,显得像个勺子的夯货吧。
可能是因为即使选择做出别人不敢,不能,不想做出的选择,却依然能体谅别人,依然能明白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对这个时代充满着悲观的抑郁者。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简单的东西的基础之上的,那简简单单,几行字就能概括完毕的理论,那深植于老张内心深处,作为老张做出一切判断,承担一切后果,从不后悔的基石的理论。
这是个普通人,却是个很清醒很成熟的普通人。
他依然属于大多数人,却清醒的知道自己属于这大多数人,清醒地知道这大多数人是什么,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大多数人之类的东西。
和老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自己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老张身上隐隐流露出的悲观和抑郁,更有一种让自己感同身受的孤独感。
老张面对着这一切已经很长时间了,在没有自己来到他身边的时候。
可他却活着,感受着内心的矛盾,感受着“过度的”清醒和成熟所带给他的痛苦。
曾经的鲁迅也是很悲观的,在他见到钱玄同的时候依然如此。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所以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总归还是透露出些希望的。
老张也可以这么做,毕竟如今虽说没有亡国灭种的危机,但是个人精神上的危机却始终未曾消退过,甚至随着生存危机的解除而变得更加的危险了。
将这种没办法解决的悲观和绝望传给别人,会让那些明白的人变得同样的绝望和悲观,可能还会自杀什么的,但总归会剩下几个人陪着老张吧,总归还是能稍微的缓解一下,哪怕只是一种错觉呢。
可老张没有,他拒绝将这种心思表达出来,拒绝将别人也拖入这种深渊中。
“为什么不呢?莫非你还想做个佛陀,舍身饲虎?”
王蓁记得自己曾经如是问过老张,尽管具体的时间已经忘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做吧”,她记得老张是这么回答的,脸色如常,当时的环境也不是什么有点梦幻的傍晚或者雨夜,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sunny day罢了。
他享受着这种孤独,享受着这种抑郁,甚至有点抖M的意思了都。
他令自己着迷,令自己感觉找到了同类,跟他在一起总有种安心至极,什么事情都不算大的感觉。
只是这种特质却也终将让他背叛自己,终将让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
或许该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王蓁如是想着,整只手掌按压在老张的上半身上,感受着这具身体所传达过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