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晚上出去不？听说女工车间今天也休息，这一个月可就这一天啊”，被重重的拍了一下，有些嬉皮笑脸的程维坐在老张床边，对着玩着平板，基本上没什么反应的老张如是说道。

不过他倒也没什么生气的地方，毕竟老张就这种性格，没什么恶意。

“去什么啊，每天都快累死了，一周就这么一天假，我不得好好放松一下啊”，眼睛注视着屏幕，老张如是回复道，明显的兴趣寥寥。

“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长得也不算丑，怎么就这么不喜欢出去玩玩儿呢，就算不喜欢和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出去，你也得考虑考虑找对象的事情吧”，点了根烟，无视老张随着他点着烟而皱到一起去的眉头，程维算是又一次问出了这个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了。

大学毕业，在厂子里的流水线上当工人的人并不少，毕竟如今学历泛滥，社会也没那么多第三产业岗位和管理岗位给一年差不多毕业八百万人的大学生们。

“我大小也是个大学生”，抱着这种想法，眼高手低，想着有朝一日抓住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机会瞬间飞黄腾达的只会YY的人很多；

“潜龙在渊，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努力”，抱着这种想法，抓住一切机会钻营奉承或者干脆完成基本工作之后就封闭自己，继续努力学习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像是老张这种每天工作的时候非常拼命，回到宿舍累的上床就睡，放个假却缩在宿舍里打游戏，甚至就算是有女工专门来找他都不去的完全不上进的奇葩大学生，恐怕全厂也就这么一个了。

“整天就想着那点事，有意思吗？”，依然专注着新买的iPad2018上的游戏的老张有些嘲讽的语气，如是问道。

“大家出门在外，也算是相互做个伴嘛”，笑嘻嘻的程维猛吸了一口，看着被自己吐出来的烟雾呛得有些流泪的老张，笑了一阵，才算是有些沉闷的回复道。

二十四小时两班倒，厂子里的噪音大的得嘴对耳边才能听得到，一周上六天班，才算是能歇一天，可就这，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千五百出头，还得汇给家里一大部分。

剩下的钱除了买烟买酒，大概也就是在厂子周边的，专供工人们的店里面花了，反正厂里面也是食宿全包，尽管水平不算高就是了。

加班工资，不存在的，五险一金，想象之中吧。

不过要求也低，有把子力气就行。

这种条件之下，异性之间相互吸引，相互慰藉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他看不懂老张，这个很奇怪的人。

他看起来应该没什么负担，不然也不可能花一个月工资就买个iPad2018，还是128G的。

可为什么他要来这种地方呢？

来这里的人，如果有机会可以找到一份挣钱比这个多的其它类型的工作的话，恐怕是绝对不会留下来的吧。

“也是啊”，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老张却突然有些抱歉的冲程维笑了笑，用着有些生怕进一步的触怒他的语气说道。

程维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有时候跟他说话，这种好像冒犯了你，感觉非常抱歉的语气就会突然从他嘴里冒出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开始还有些奇怪，不过相处的时间长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可能也就是这人的怪癖吧。

而老张却多少有些愧疚。

当你批评别人的时候，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你这样优越的条件。

原话老张忘了，只记得大概的意思，不过倒是记得应该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的一句话。

这个工厂里的流水线是什么地方，老张在这里干了两个月，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找不到门路，又有几个人愿意在这种几乎完全无视《劳动法》，大多数条例都违背人类生理规律的地方干下去。

他自己或许有着不同于此的理由，有着随时掀桌的资本，但绝不代表着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子的，绝不代表着这些人都是不求上进，好吃懒做的社会垃圾，渣滓才至于此的。

很多人身上的负担非常重，也有很多人根本没那个时间和资本去学门手艺。

中国十三亿人，这样的人太多了。这可是一个还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没读过高中（含中专)的发展中国家，繁重的体力劳动，低微的工资，不健全的社会保障，才是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的现状。

老张很喜欢这种地方，因为只有在这里，在这种现实感和沉重感极其强烈，繁重的劳动可以让你完全不会去想其他的任何事情的地方，他才能暂时性的放下诸如“生活有没有意义”之类的问题，也才能开始学会忘记一些比较难忘的经历。

也唯有在这里，他才能再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物质是第一性的。

因为所谓的意志，所谓的绝不忘记，所谓的深刻，在这种生活，这种几乎磨灭掉你作为一个人的存在，将你视为机器的繁重的劳动面前，不过是不堪一击的东西罢了。

当然，顺带着的，他也多少加深了一些对于自己的偏左的政治立场的坚信。

只是之前的事情也的确是让老张够难忘的，以至于以前去工厂里干他十几天就能彻底忘怀，这一次居然在这种超高强度的环境中足足做了两个月还有些余情未消。

只是也就这样了吧，留点底子权做个纪念吧，自己终究还是不想让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记忆中的。

如是想着，老张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只是落在依然尝试着劝说老张的程维眼里，就多少显得有些诡异了。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说到底还是太宅了，你得多跟别人走动走动才行啊”，若有所思的程维如是劝着，言语中含着的关心让老张也多少有些温暖。

算是结了个善缘吧，之前程维做手术，老张算是借了一万块钱救急，之后也没提过还的事情，程维到目前为止也就还了老张四千左右，还是断断续续的还的。

可能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吧，他对于老张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也没什么在意的。

很现实，夹杂着铜臭，好像不那么纯粹，不那么美好，不符合主旋律中对于劳动人民的刻画。

只是这就是现实，让老张痛恨的，如今却又赖以为治病良药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