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中午时候,老张才算是自然醒了过来。
室内因为窗帘的遮挡,并没有多少阳光透进来,但相较于夜晚,自然是稍微亮了些。
陈木靠在床头,就那么穿着内衣,遮着被子,就那么翻看着手机。
“我们今天要再去一趟吗?”,老张没有起身,就那么做了个以手加额的动作,没什么在意地问道。一点都不像是昨天开枪杀人,探索危险厂房的人一样。
只是陈木也没什么意外,好像早就知道老张会是这种反映了,甚至连头都没抬,同样随意的回复道:
“这几天都不需要去了,昨天只是去提个醒,对方既然发照片给你,应该是希望你来的,既然现在你来了,与其我们没头苍蝇一样去找他们,不如等着那个亚人来找我们”。
“那我们就这么躺着?是不是也得布置一下这个屋子什么的,搞点自制的防御设施”,老张问道。
“你电影看多了吧,咱俩现在这是处在一个和平时期的社会管控很好的国家的县城里面啊,对方敢在这里跟我们搞枪战?”,一个反问句,很漂亮,老张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他现在还处在违背生物钟醒过来所导致的恍惚中,随便说两句也只是为了说几句话而已,无所谓究竟说的好不好,对不对。
“那个亚人会来找我们的,就这两天吧,我想”,依然在翻看着手机,陈木并没有什么严肃或者兴奋的神色,好像做了个和“今天中午吃大米”一个级别的结论一样。
“快点结束吧,我真的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中了”,如是感慨着,老张也没对陈木的话做出什么正面的回应。
相较起自己,他更相信陈木的判断。
“那你回去准备干什么?”,放下了手机,陈木侧着头看着老张,如是问道。
“以前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啊”,向上伸直了手臂,老张睁开了眼,看着天花板,没有看陈木,很是淡然。
“那和我结婚怎么样?我不管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什么随意了,甚至有些遮不住的急迫,她如是说道。
“还是算了,我不想结婚,尤其是和你”,这一次的老张,没有扯那么多的理论,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才给出了回应。
陈木喜欢他什么呢?他长得不算特别帅,也没有特别优越的家境,更别说个人的才智了。
如果按照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来讲,陈木属于下嫁,老张这属于高攀,而且是那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高攀。
现在天鹅主动让你这只癞蛤蟆吃,怎么可以拒绝了,别说你现在没有女朋友,甚至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就算是有,也应该立刻抛弃掉她们,选择眼前的白富美吧。
陈木沉默了,但她的神色中有些后悔,有些感慨,尽管依照目前的情况来讲,拒绝了她的老张才应该是后悔和感慨的一个。
“怎么说呢,你也是知道的,我答应过她,绝对不结婚”,可能也是看到了陈木这种略显复杂的神情吧,老张用着一种尽可能和缓,尽可能诚恳的口吻说道。
听着老张的回答,陈木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做出一副诚恳,认真,彷佛又带着些“必须履行承诺,所以没办法和你结婚”的悲伤的男子,没有插嘴,甚至是面无表情。
都是装出来的,这个混蛋,她如是想着,甚至有点想笑,但却莫名的感觉有些心哀。
她不知道老张在这未见面的六年之中都经历了些什么,但她知道现在的老张是个什么样的人。
已经变成了一个虚无主义者,而且是那种哲学层面和现实世界双重虚无的真正的虚无主义者。
他害怕承担责任,他害怕自己沉溺于现实世界,他认为这是一种妥协,是一种对于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的妥协。
不结婚不生孩子不买房子,甘愿将所有的想象和美好都置于他曾经不怎么喜欢,如今却也甘之如饴的虚拟世界中,却不肯正视现实世界一眼。
为了找借口,他能轻松的把那个伤口重新割开,放血给你看。
自己和他现在这副模样是分不开关系的,但是却正是因为老张是这样的人,她才会喜欢。
他是屈原,他是生错了时代的人,早生八十年或者晚生八十年,他或许依然是个小人物,但他会每天都充满着激情的活着。
他很现实,他会妥协,他似乎没什么真正在乎的事情,因为对于一个虚无主义者而言,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做什么都是毫无作用的。
他很矛盾,因为他在日常生活中用辩证唯物主义处理具体的矛盾,但是却又因为萦绕在他身上,深刻入骨的形而上的虚无主义而认定做什么都毫无意义,都无法和被辩证唯物主义所否定的,但却是这个缺乏安全感,渴望有个依靠,却常常被背叛的人最在乎的,那永恒不变的存在联系起来。
他并非像是本国传统文化中最推崇的,认为是有“仙气”的那种雪一样的纯洁和完美,而是像是二战时期的需要几千人操纵的列车炮一样,能在其复杂的运转中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来自于人类的智慧的完美。
人类是一种复杂的有机系统,但很多人却喜欢越简单越好,认为简单就是一种完美,就是一种人类对于自己的超越,所以人们总是喜欢回味过去,总是喜欢描摹那过往的青春年华,认为那时候的自己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简单,却又那么的快乐。
但老张不一样,他正视着复杂的现实,总结着矛盾的现实,体悟着现实的现实,用理论武装头脑,以一个普通人的存在,完成了自己的升华,尽管他最终还是沦为了悲剧。
但悲剧却更加增强了他身上那种带着些殉道者的,那种独属于老张这样的普通人才能拥有的,升华自我的美感。
这种美感对于自己而言,吸引力很大,甚至有点接近于吃饭喝水这样的生理需求了。
大概是因为人类对于美丽事物的极端性吧,要么选择彻底摧毁这种美感,从毁灭和惋惜中得到一种异样的快感,要么选择呵护着这种美感,从观赏,从监视着这种美感的一丝一毫,一举一动中得到一种成就感带来的快感。
具体说起来的话,大概就像是很多人都喜欢的***和***带给人的感觉一样吧。
对于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人,大多数女性而言,老张只不过是个长得有些显老,多少又有些小帅,高学历,家庭情况良好的二十五岁单身男性罢了。
而剩下的人,也只不过是因为和老张有些交情,有些来往,自顾自地选择依靠着老张,选择让表现出成熟稳重的老张承担着责任和压力,然后让自己过得开心些。
是啊,无论是外貌,还是言谈举止以及神情,老张相较起“人间不值得”的“虚无主义者”,“活在当下”的享乐主义者们,老张更像是这代人的父辈,好像很喜欢承担责任,好像很擅长理性思考。
作为一个真正的虚无主义者,他或许喜欢这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喜欢这种作为一个最普通的人,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在孤单一人的生活中,麻痹着自己,治疗着自己的感觉。
但自己更希望,或者直接点说,更渴望,老张能在她的生活中,接受她的掌控,这样对于自己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她只是看着老张,没再继续说什么,然后复又看起了手机。
暂时先缓缓吧,她还有的是时间。
只是正当两个人再次处于一种无言的尴尬中时,敲门声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