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终于感受到彻骨寒意。
剑光冰冷,岑含的眼神更冷。剑光中萧重一颗心往下沉。
忽然剑光一收,萧重陡觉压力大减,一愣之下只见岑含持剑悠然站在对面望着自己;白鹿站在不远处,身边躺着奄奄一息的黑狼,周围狼尸横陈一地。
岑含望着白鹿,忽笑道:“萧兄可知这白鹿为何能杀你的狼?”
萧重脸色阴沉,咬牙道:“你想说什么?”
岑含的眸子变得幽深起来,出神道:“只因你的狼群当着它的面杀死了它的妻子。人也好,禽兽也罢,最痛莫过于至爱死于眼前而无能为力,痛到极处时,便能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萧重的嘴紧紧闭着,耳朵上的剧痛已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岑含转过头来,笑得有些渗人,道:“如今这白鹿便是我,我便是这白鹿。”
萧重冷冷道:“这么说来,你从一开始便算计着杀我?”
岑含摇头道:“杀你不过是凑巧。怪只怪你自己送上门来。”
萧重道:“哦?”
岑含幽幽道:“我想要杀谁,萧兄难道不知?”
萧重笑了,放佛听到了一件无比滑稽的事情,道:“你杀不了那个人,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杀得了他。”
岑含也笑了,笑得难以言喻。无比冷峻,又无比狂热,甚至声音都已有些微微颤抖。
岑含笑道:“我何不试试?说不定今日你的死便是天山衰落的开始,接着是你的师兄弟,然后耶律玄,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你们天山会像一棵慢慢枯死的老树,一点一点腐烂,直到最后在这世上消失,想想岂非很有趣?”
萧重忽然笑不出来了,面容甚至有些扭曲起来。
任何人面对死亡的时候,脸色都不会太好看的。
岑含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怜悯,自言自语道:“或许看在你还有些胆色的份上,我会考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三招之内你还没死,我便不杀你了。”
萧重眼中燃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火光,道:“哦?”
岑含笑道:“我从不说谎,何况还是面对一个垂死之人,实在没有必要去费那种心思。”
萧重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仿佛一个输得精光的赌徒,一切只能由他人说了算。
但一个赌徒,不管输得有多惨,都绝对相信自己下一把能翻本。
萧重便是这样一个赌徒。
何况赌的还是命。
一个人,只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总是愿意赌一赌的。
萧重相信,只要自己有所准备,除了耶律玄,没有第二个人能在三招内杀了自己。
岑含武功虽然很高,但也高不过自己的师父;何况还身受重伤,也许此刻已经很勉强。
而且自己手中还有剑鞘,虽然它不及剑刃锋利,但也总算是一件兵器。
三招之内,别说杀了自己,就是要占据上风也几乎不能。
萧重忽然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了很多,拿着剑鞘的手也稳了很多。
岑含眼里的笑意还没有褪去,道:“看来是想清楚了。”
萧重仿佛完全没有听见。
他的眼睛捕捉着岑含身上每一处动向,甚至没有放过一个手指的轻微摆动。
他的气息已沉到脚底,仿佛一棵扎了根的老树。
他的身上已蓄满劲力,宛如拉满的强弓。
此刻的萧重,就是草原上注视着猎物的狼。
就在这个时候,岑含动了。
信手一剑。这一剑实在是很慢,慢到萧重几乎不能相信。但当剑刃到达自己身前几寸时,萧重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这一剑的势,已将自己整个人笼罩其中。
四面八方都是死地。
多么凶险的一剑!
但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萧重也动了。锋芒毕露,直奔胸口而去。
虽然他的手里只是剑鞘,但这一击足以杀人。
快如闪电的一击!
局面瞬间变成了两败俱伤的态势。
忽然剑光回转,岑含的剑贴上了剑鞘,悄无声息地化解了这一击。
萧重笑了。稳操胜券的人总是不愿意冒险的,但这一点已经足以致命。他的剑鞘已经对准了岑含身上唯一一处空隙,而此刻岑含却浑然不觉。他仿佛看到了下一招岑含脸上的慌乱。
但他又错了。剑鞘将出未出之际,发劲的后腿忽然没来由地一软。萧重慌乱中忍不住身子后仰,却看到岑含的剑化成了毒蛇,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恐惧。
剑刃直直贯穿了脖子,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萧重至死也未想到岑含回剑格带之时有意无意的两腕相触,竟让自己丧了命。玄武针透体而入,神不知鬼不觉散了自己后腿的劲。
岑含望着萧重汩汩冒血的伤口和凝固在脸上的难以置信,没来由地一阵恶心;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木然上前取了剑和剑鞘,便转身朝白鹿走去。
白鹿一如既往的安静,岑含轻轻上了鹿背,喘着粗气道:“除恶务尽,否则后患无穷。鹿兄,你我的事还没有做完。”
白鹿似能听懂,高嘶一声,便往之前没追来的狼群奔去。
冬去春来,万物却迟迟不醒。这一年初春,草原上狼尸遍地,一片血腥之气。多年后,人们都说那是因为狼群造的杀孽太多,以致长生天降罪,所以一日之内死绝。
没有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转眼过了两个月,万物终于复苏。
山洞外。
岑含闭着双眼,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四周一切寂静无声,又仿佛井然有序。忽然气机一动,岑含睁开双眼,右手应机而起,刚好将一只飞过的云雀抄在手里。那鸟儿骤然遇袭,一惊之下便要飞走,却不知怎的怎么也都飞不出去,只是不停在岑含掌心扑腾翅膀,直扑腾了半炷香时分,终于气力耗尽,乖乖不动了。岑含会心一笑,不再与它闹,轻轻一凸掌心,那鸟儿似有所觉,借力一跃便飞了出去,转眼消失在林子里。
岑含轻轻吐出一口气,两个月的调理休养,这一身内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