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昭扫过一眼众人,淡淡道:“进去说罢。”便又转身入内。施兰歉然道:“父亲不喜多言,二位不要见怪。”
岑含微笑摇头,呼延擎苍亦笑道:“姑娘多虑了。”
施兰脸上微微一红,旋即领着众人进屋,各自坐定,由下人奉了茶,李嗣昭朝众人一抱拳道:“此次小女平安归来,仰仗诸位了。”
归云山笑道:“将军哪里的话,墨宗弟子以救人止戈为任,自是理所应当;不过惭愧得紧,我等学艺不精,险些栽在对头手里,多亏了这二位少侠,方能化险为夷。”
李嗣昭目光诚恳,望着二人道:“多谢!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岑含微笑道:“不敢,鄙人姓孙,名乘风;我这位兄弟复姓呼延,名唤擎苍。将军无需客气,我二人本是奔着那拨人去的,救人不过凑巧;不比墨宗诸位心怀大义。”
李嗣昭双眉微挑,道:“此话怎讲?”
岑含道:“具体缘由我也不知,但这拨人已对我二人下手,我等自然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归云山沉吟道:“‘冥府’干的是收钱卖人头的勾当,少侠可有什么对头?”
岑含苦笑道:“要说得罪的人,只怕数不过来。”
归云山微感诧异,道:“怎么?”
岑含摇头道:“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归云山见他不愿明说,也不便多问,只道:“既然如此,如今大家也算同仇敌忾。”
岑含知他心有疑虑,微笑道:“归兄只要明白,我也不做违背良心之事,便足够了。”
归云山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微觉尴尬,道:“冒犯了。”
岑含摇头道:“无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嗣昭忽道:“足下气度不凡,前途不可限量。”
岑含一愣,却不知怎么接他,只得苦笑:“多谢将军吉言。”
李嗣昭却不客套,他素来性子直截了当,不喜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道:“孙少侠日后有何打算?”
岑含微微皱眉道:“将军何意?”
李嗣昭目含神光,缓缓道:“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如今这世道,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足下年纪轻轻,一身好本领,默默无闻岂不可惜?何必随李某驰骋沙场,图个青史留名?你气度不凡,假以时日成就必在李某之上。”
岑含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便是一旁的施兰和归氏兄弟也不禁怔住,只得苦笑道:“将军高看了,些许薄技对付几个鼠辈尚可,若要上战阵怕是要闹笑话;况且战场风云瞬息万变,我这种粗人多半应付不过来的。”
李嗣昭语调越发平稳,道:“论武艺,当年老晋王麾下‘十三太保’里,也只有存孝将军和如今的晋王殿下在你之上;论智谋,眼下虽不明朗,但方才交谈已瞧得出来足下心思敏捷,绝非蛮夫。李某自认尚未老眼昏花,还不致错认英雄。”
岑含心中一凛,猛想起眼前这人也是“十三太保”之一,忍不住暗暗端详起来。“十三太保”当年名扬天下,俱是一等一的人杰,方才未曾留意,此刻细察之下才发觉这人果然气息沉稳悠长,身上无半分浮躁妄动之气,功夫修为着实不浅,只怕与自己还在伯仲之间,不禁暗叫惭愧。
李嗣昭只道他心存犹疑,又道:“足下若来我必重用,绝不食言。”
岑含颇有些感动,微一沉吟,站起来朝他躬身一揖道:“多谢将军盛情,但师门有训不得贪恋名利,孙某不敢违背;还请将军见谅。”
李嗣昭微感失望,道:“既然如此李某也不便强求。但大恩铭记在心,还请盘桓几日,容我设宴相谢。”
岑含微笑道:“将军即便不说,我也是要叨扰几日的。”
李嗣昭讶然道:“哦?”
岑含道:“素闻将军麾下有位‘神刀将’,武艺十分了得,在下本就想与那位将军切磋一二,以增技艺。”
李嗣昭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他尚未回到城中。”
岑含道:“何时回来?”
李嗣昭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他说三月内必归,如今已两月有余,想来不会太久。”
岑含“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李嗣昭见众人都有倦态,便着下人收拾客房安排休息。岑含客气两句与众人各自回了屋,却有些心神不宁,只好打坐调息。这一坐便是大半日,晚间李嗣昭为设宴相谢,众人觥筹交错好不尽兴;岑含意兴阑珊,只浅酌一杯在侧,人声喧哗,杯中酒透着灯影人影,不禁想起半年前在左家也是这般热闹,乐心端着酒坛子仰脖子豪饮,洛飞烟映着灯光的低眉浅笑,仿佛都还在眼前;可是一晃神,便只剩下自己。
不觉宴席已散,施兰见他神情恍惚,上来关切了几句。岑含只是微笑,摆了摆手一个人回到屋中,倒在床上越发有些昏沉,朦朦胧胧中,忽听得哭声四起,一回头只见柳吟风抱着谢青山尸身,洛飞烟一张脸梨花带雨,岑含心如刀绞,恨意猛地窜起,纵身便朝耶律玄扑去。怎料身子还未到,一切骤然烟消云散,再看清时却变成荒芜一片,尚未定神,陡然间一个人影如断线风筝从面前飞过,重重摔在远处,只见白衣胜雪,笑容凄楚。岑含心胆欲裂,发了疯一般狂奔过去,却不知怎地,越是拼命跑,那一袭白衣越是遥不可及;唯有洛飞烟那句话异常清晰。
若有来世,你可愿意?若有来世,你可愿意?
岑含蓦地万念俱灰,痛哭失声;双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这一震之下猛然惊醒,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岑含猛地坐起身子,定了定神,披衣下床将窗子推开,只见屋外静谧一片,月光透进窗铺开一地银纱,氤氲着微微凉意;岑含靠窗而立,迎着凉风只觉心又定下许多,便这么闭目静静站着,良久睡意复起,才关了窗又去躺下。
这一觉终于踏实许多,后半夜再无梦,直睡到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棂。岑含起身穿衣,正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忽听得屋外人声嘈杂,不禁诧异,推门出去果见一群人聚在院墙边,细看之下竟连李家众人都在,心知一定是出了事。李嗣昭神色凝重,见是岑含也只微微点了点头,便又望着墙面沉思。
岑含顺势看去,只见院墙之上赫然写着一行血红大字。
明夜子时来取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