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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含大感意外,设想了诸多,却唯独没想到对方要问的是这个,忍不住暗中腹诽,不知这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但瞧二人神色浑不似开玩笑,微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道:“陛下是想问末将是主战,还是主和么?”

李存勖不置可否:“便当是这个意思罢。”

岑含点头道:“若问的是这个,末将与陛下一样的态度。”

李存勖眯眼道:“你知道我的态度?”

岑含道:“末将听闻,前阵子朝堂之上群臣建议议和时,陛下只说了一句话。从那句话看,陛下想来是不愿议和的。”

李存勖笑了,回头对郭崇韬道:“我这么一句话,传得倒是快。”又道:“不过我愿不愿意议和是一回事,能不能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你且再说。”

岑含平静道:“陛下能战,却不能和。”

李存勖双眉一挑,眼神锋利起来,道:“此话怎讲?”

“其一,我大唐军前番攻下郓州,为的是破除合围,遥望汴州,对朱梁形成直接威胁,以此掌握主动。这几个月打下来,郓州固然到手,也与北岸连成一线,但伤亡士卒、耗费钱粮亦甚巨,若弃之以议和,等于放弃成果平白受了这么大损失,而后守着半年余粮,陷于四面受敌之势,无异于坐以待毙,只怕诚如陛下所说,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其二,诸公议和之举太过一厢情愿,眼下朱友贞掘河东灌,自以为东线无虞,后顾无忧,而后几路并进,看架势已将我大唐视作囊中之物,又怎会与我们谈条件?他若知我军斗志丧尽,必会加紧发动总攻!议和实为速死!其三,眼下局势是众将士浴血奋战数月拼出来的,大家已抱了与朱梁决一生死的觉悟,若此时裹足不前,只怕士气从此一蹶不振,往后必生畏惧之心,想要再求一胜就难了。此为陛下不能和。”

“那能战呢?又怎么说?”

岑含笑了笑,道:“此亦有三。先说南边,末将听闻段凝其人并无真才实学,是靠的贿赂权臣才爬上如今这个位置,于军中亦无甚威望。朱友贞以此人做北面招讨使,内不能慑服众将,外不能临敌应变,实为我军之幸,故这路人马不足为患。再说东边,梁军引河东灌,又派王彦章、张汉杰进逼郓州,自以为高枕无忧,必疏于防范。但河水并无阻挡所有线路,相反还隔断了另外几路敌军的回援路径,而王彦章的兵力其实十分有限,破之不难,所以东线仍是我军的机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汴州。朱友贞倾一国之力北上,连禁军也被派往郓州,汴州必然空虚,此为取死之道,我军只需冲破东线,便能一鼓作气拿下梁都。故末将恳请陛下,可遣两员大将固守魏州、杨刘,而后亲率精锐前往郓州与副总管会师,由郓州破中都,直捣汴州,必能一击定乾坤,覆灭朱梁!成王败寇,皆在此一举!望陛下斟酌!”

李存勖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猛一拍桌,喝道:“说得好!正合我意!”

郭崇韬亦笑道:“陛下,臣说得不错罢?”

李存勖竖起大拇指,大笑道:“还是安时眼光准,看人毒啊!”

这俩一唱一和,岑含不由发怔,全不知二人在说甚么。

郭崇韬拍了拍他肩,道:“岑将军有所不知。你来之前,我与陛下也是这么提议,前些天副总管派人送来的书信上也是这个意思,陛下早已决断了。”

岑含更加云里雾里,懵道:“那为何还要问我?”

郭崇韬微笑道:“因为我与陛下打了个赌,赌将军也是此意,但陛下却不信。”

岑含不由无奈:“末将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竟让如此二位挂怀,真是惶恐。”

郭崇韬不由莞尔,道:“岑将军太小看自己了。先是在北境,随陛下大破契丹,单打独斗击杀耶律玄;而后在镇州,与墨宗、‘冥府’周旋,两任主帅战死而临危不惧,调度有方,生生将敌人逼入绝境,攻破城池。再往后,又随副总管大人星夜奔袭拿下郓州,虽说城门是从珂将军开的,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中,必然少不了足下与乐心将军的功劳。更不用提之后与朱子暮两个多月的生死缠斗。足下年纪轻轻,然则智谋武艺皆叫人肃然起敬;为人内敛,不喜居功更是殊为难得;如此人才,陛下若再视而不见,岂非让天下人笑话?”

岑含一直避免显露锋芒,为的便是尽量不引人注目,来日也好全身而退,不想自己这一年多来做的桩桩件件竟这么让郭崇韬如数家珍地说了出来,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勉强笑道:“在北境是能破契丹,是赖陛下神武和前中书令大人当机立断;镇州是众将齐心,几任主帅舍生忘死,最后总管大人指挥有方才破的城,我不过是勉强苟活了下来;郓州之行,是副总管大人奇谋,更不敢居功;至于与耶律玄、墨商、朱子暮等人交手和潜入城池,不过是江湖人士的匹夫之勇,上不了大雅之堂。何况我与这些人交手时我都落了下风,杀耶律玄也是运气,实在惭愧,枢密使大人这些谬赞着实担当不起。”

李存勖仰天大笑,道:“你这小子真有意思,别个都是竞相争功,偏你好像唯恐立了什么大功似的!不必自谦,我征战多年,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孙羽之后果然非同凡响!有意思!”

岑含听得心中一凛,不自觉身子蓄上了劲。

“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去。”李存勖绝顶高手,自然早有所感应,却不以为意,幽幽道:“你父孙羽当年虽追随黄巢与朝廷为敌,但智勇无双,为人更是光明磊落,是为时人所敬重的少年英雄。后来他归隐山林,老晋王曾几度派人寻找,想请他出山辅佐,收拾山河,只可惜难觅其踪,未能如愿;听说之后朱温找到了孙羽,却也没能请动,再往后便没了他的消息。不过从你与‘冥府’的纠缠看来,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多半当年孙羽下落不明与朱子暮脱不了干系。如今二十年过去,今时不同往日,你大可放心,大唐不为难英雄之后,只要你忠心于我,我会帮你报仇,来日破了汴州,朱夕便交由你来处置,如何?”

从进门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想不到,到此时岑含反而没有那么吃惊了,见他把话说开,心知没有拒绝的余地,沉默片刻,恭敬行了一礼道:“末将愿竭尽所能,为陛下拿下汴州,攻灭朱梁!”这话留了余地,只说为李存勖灭梁,并没承诺别的,等朱梁覆灭,自己再抽身而退,也不算违背承诺。

李存勖自不会想到他尚有如此心思,轻轻将他扶起,点头笑道:“爱卿能有如此想法,我心甚慰!一个中原又算得了甚么?来日你我饮马长江,一统天下,才叫真英雄!”

岑含只得躬身道:“是!”又道:“末将还有一问,不知陛下能否解答?”

“你说。”

“末将的身世乃至与‘冥府’这些纠葛,知晓的人并不多,即便要查也是有限,却不知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李存勖叹道:“是我兄长说的。你莫要怪他,他对你可谓是用心良苦,几次书信推荐,说你是大才,要我务必收为己用。如今看来,我这兄长当真是慧眼识人!只可惜斯人已逝,真是痛煞我也!”

岑含心中五味杂陈,叹道:“末将岂敢。”

李存勖摆手道:“如今大计已定,你二人且回去好好歇息,待一切安排妥当,随我出征破贼!”

岑含忽想起一事,又道:“前番王彦章之所以如此迅速攻下泽州,只怕是朱子暮作祟。今番他进逼郓州,朱子暮必在左右,郓州精兵能防千军万马,却防不住绝顶高手,副总管处境实已十分凶险!末将请命星夜先潜回郓州,与之周旋,在那里恭候陛下大驾!”

李存勖深以为然,道:“如此甚好,你赶紧动身!”

岑含躬身领命,随郭崇韬退出内室,正要赶回住处,不想被郭崇韬叫住,忙道:“不知枢密使大人还有何吩咐?”

郭崇韬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道:“吩咐不敢,郭某只是多嘴饶一句。在郭某看来,陛下是存了心思,要把将军培养成国之栋梁,甚至来日托付以辅佐储君的。将军可莫要辜负了这一番深情厚恩呐!”

岑含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借着躬身一揖避开了他目光,道:“多谢大人提点。大唐有大人,有总管副总管在,必能一统天下,四方来朝,哪轮得到我造次?”

郭崇韬轻轻拍了拍他肩,微笑道:“我们不过是些老朽罢了,这天下迟早是要靠你们年轻人的。”说完便自顾自去了,岑含只觉心情无比沉重,长长吐出一口气,也转身往住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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