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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你不理我。”岑含话说得不咸不淡,仰着脖子又慢慢喝了口酒。

那孩童见他这副模样,不仅不着恼,反倒笑嘻嘻地坐到他边上来,道:“师哥,爹爹让我来叫你晚上来青龙台吃饭。”

岑含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吃饭?”

那孩童道:“我妹子生辰啊。”

岑含喃喃道:“烟儿都周岁了么?日子过得真是快。”言语间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对面的墓碑。

这孩童是柳吟风与辛月影所生,故而称岑含为师哥。柳吟风因思念爱徒,将儿子取名为柳念山,一年前出生的次女则取名柳思烟,以纪念洛飞烟。

岑含忽笑道:“特意偷跑出来,不是单单为了告诉我这个这么简单罢?”

柳念山小脸上笑容僵了僵,若无其事道:“没偷跑出来啊,我就是听我爹说晚上要请你,特地跑来告诉你。你看我对你多好,换了旁人我才不亲自来。”

“没偷跑出来那几个小子怎么一副满世界找你的样子?”

柳念山撇了撇小嘴:“我哪知道?兴许又有什么事儿,但我不想理。”

“行罢,”岑含缓缓站起身来,“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既然如此,咱们先去青龙台陪你娘说说话罢。”

柳念山听他这么一说,立马蔫儿了,道:“别啊,师哥……”

岑含莞尔道:“还不说实话?”

柳念山嘟囔道:“师哥你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柳吟风生性洒脱,平素管教不喜太严,调皮捣蛋也多一笑置之,偶尔就势反过来捉弄他一两回,反倒似个顽童,故而这小祖宗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例外便是那个性如烈火的亲娘,动起手来跑也跑不掉,躲也躲不开,一打一个准,想想都要发怵。

岑含重新坐下,道:“行了,想问甚么直接问罢。我就纳了闷了,你爹青龙台宗主,你娘是上代朱雀阁阁主,教你这小不点还不够么?”

柳念山笑吟吟道:“我爹妈是厉害,但都当我小孩子,问点甚么两三句就糊弄过去了,就知道叫我自己练,哪有师哥你这么耐心?更何况谷中谁不知道,除了谷主师叔,咱整个桃源谷就属师哥你武功最高,不仅我爹妈及不上,甚至谷主师叔也不一定……”

“打住!”岑含皱起了眉头,正色道:“这话我可不想从你嘴里再听到第二次。”

“好!好!师哥你别生气。”柳念山吐了吐舌头,道;“那我先打一趟拳,你帮我看看?”说完也不等岑含答话,跳到边上,一招一式打起了拳架子。

岑含静静看完,给他指出了几处身法错误,详详细细地讲解了一遍,只听得柳念山眉飞色舞,连连点头。

岑含指了指脑袋,道:“该读书的时候就好好读书,别你爹一叫你读书就偷跑出来。拳术练到一定境界,这儿若跟不上,一样难以登堂入室。”

柳念山朝了他做了个鬼脸,道:“我就不!甚么劳什子《道德经》,一见到就脑壳疼,翻开就眼皮打架。而且不是还有你么?我不懂就来问你。”

这小子打小武学天分极高,是个天生的武痴,两三岁时便在青龙台看亲爹教徒弟,跟着比划。年纪稍长,又天天往“有无堂”跑,和新入谷的弟子一起练“道一势”,李、马、娄三人看得有趣,也就由着他,不想练到六岁时,竟已能与比他大两三岁的弟子不分胜负。只是武学上虽惊艳,却极不喜文,每次读书,不是睡着了,便是溜掉了。

岑含叹道:“我总不能一直陪着你。”

柳念山被他说得一愣,道:“甚么?”

岑含摆手道:“没甚么,练你的拳。”

柳念山“哦”了一声,蹦蹦跳跳到一边练去了。

岑含又喝了口酒,对着坟头喃喃道:“五年啦,转眼五年啦。药酒终于见了底,师兄师姐,我也要出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桃源的黄昏来得浑然不觉,岑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远处的柳念山还在练。这么小的年纪,一练拳就跟着了魔似的,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真别说,小半日下来确确实实进步不少,不服还真不行。

“走了!”

柳念山闻声停了下来,道“去哪儿?”

“去你家吃饭,难不成今天烟儿生辰也是你随口诌出来蒙我的?”

“那倒没有,”柳念山答得很干脆,笑得却不太自然,“就是……”

岑含扶额道:“行了,你娘我给你挡着,谁让你是出来找我。”

柳念山立马笑逐颜开,道:“我就知道师哥最疼我。”

岑含无奈地摇了摇头,负手在背,慢慢往青龙台走去,柳念山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在后面跟着。

不多时走到湖边,踱步桥上,岑含不由想起当年初入师门时的光景,那时这湖面上白影翻飞,宛若仙子,令多少少年自惭形秽。如今斯人已去,只剩下这一湖的空荡荡,却是说不出的寂寥与沧桑。

青龙台前早有人恭候多时。

柳念山一见这人,立马笑嘻嘻上前道:“段师哥。”

段奇横了他一眼道:“你还知道回来?我看你今天怎么躲得掉你娘这顿板子!”

柳念山不以为然道:“有你和岑师哥求情,我娘一定拉不下脸揍我。”

段奇呛声道:“谁要替你求情。”

柳念山顿时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巴巴道:“段师哥……”

段奇被他叫得浑身不自在,连连摆手道:“滚滚滚,算我怕了你了。替你说太多话,我都要挨师娘的骂,你就不能消停点?”

柳念山笑得像花儿一样:“谢谢师哥。”

岑含叹道:“真是人小鬼大,这些鬼点子都哪儿学的?”

段奇苦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说这个了,师父师娘和各位师叔伯同门都在里面等着呢,就差你了。”

岑含歉然道:“那可真不好意思,我一不留神忘了时间。”

段奇打趣道:“不打紧,你面子大。”

千金做周岁,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柳吟风把同辈里熟络的请了个遍,以及几个还愿意来赶热闹的长辈,加上年轻一代的翘楚,倒也正好凑了几桌。是时王墨、燕然已分别接手“白虎殿”和“朱雀阁”,段奇也已是“青龙台”众弟子魁首,岑含更不必多提。

桃源谷一切自给自足,若说这谷中最出名的东西,当属柳吟风自酿的“醉春风”。一开泥封酒香能飘十里,入口温润,回味清甜,喝到微醺处,鼻间幽香,齿间醇香,端的妙不可言。

众人一番觥筹交错,说些祝福言语,一时其乐融融。柳念山则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吃饭,有了岑含段奇求情,自己算是逃过一劫,但显然亲娘的火还没消,老虎屁股是摸不得的。

转眼轮到岑含敬酒,只见他站起身来,轻轻端着酒杯,道:“今日到我这儿,略有些不同。”

柳吟风饶有兴味道:“有何不同?”

岑含笑道:“别人只敬一杯,我却要敬三杯?”

“哦?这又是甚么讲究?”

“这第一杯,自然是祝小烟儿一身安康,心想事成。”说完一饮而尽。

“那第二杯呢?”

岑含道:“这第二杯,我敬恩师、辛师伯、李师伯、娄师伯、马师叔五位长辈。当年多亏辛师伯引我入门,李、马、娄三位长辈启蒙武学,恩师倾囊相授,才有岑含今日。恩同再造,铭感五内。”言毕又仰头喝下第二杯。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柳、辛、白、迟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虑。

只见岑含看向迟守,继续道:“最后一杯,是敬五年前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所有同门,尤其恩师。大恩大德,便如给了弟子第二条性命,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不敢或忘。”说完郑重举杯,缓缓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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