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阁子里头陈布与五姑娘正说着话,只见陈虎赳赳地走到阁子外面来。众人忙赶着问好,又说:“虎爷也且歇一歇,里头五姑娘正跟布哥儿说话呢。等他们说完了话,您再回话去也不迟。”
陈虎只把手中的鞭子一撩,笑道:“我比不得你们,我那里等得!去得迟了怕是他连我这么个弟弟也要忘了!”说着便要直上厅去。
有陈家的人儿在这里见了陈虎,忙叫他道:“快回来。”
陈虎回过头来笑道:“你们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的防护?该不会是陈布跟五姑娘在里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他一面说笑着,一面转身走过来。
众人悄问:“大爷要回什么去?”
陈虎“哼”的一声,拉下脸来说道:“他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他。如今我倒要问一问他,我好歹也是他的兄弟,这会子只怕连荣兴府的一个奴才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知道五姑娘疼他,他也应该越发拉扯拉扯我们这些自家兄弟才是。可如今倒好,他一个人只顾讨五姑娘的疼,就把我们忘了。他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家的舅舅死了,叫他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五姑娘就不依他?分明夫人是好夫人,都是他陈布太过尖酸刻薄,可惜五姑娘有恩无处使。等明儿招了安,做了官,我还想他额外照看陈家呢。如今还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众人都笑道:“你原来是为了争这一口气来,算是哪门子的大事?你听我们的话,快些安分回去,凭有什么事今儿都别回。若回一件,管驳一件,回一百件,管驳一百件。他若真个恼了起来,拖你出去打板子,你也得该着!”
陈虎作怪,忙问道:“这是为什么了?”
众人都忙告诉他原故,又说:“他正要找几件利害事与有体面的人开例作法子,镇压与众人作榜样呢。何苦你们先来碰在这钉子上。你这一去说了,他若拿你们也作一二件榜样,又碍着兄弟情谊,若不拿着你们作一二件,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仗着自家骨肉的威势的就怕,也不敢动,只拿着软的作鼻子头。你听听罢,就算先生的事,他还想要驳两件,才压的众人口声呢。这是他的苦衷,众人服服帖帖,丧事做得好了,咱们陈家不也是脸上有光么?你做弟弟的若是真相为他好,就不要使这等的意气。”
陈虎听了众人说道,自个儿又低头想了半晌,才伸舌笑道:“原来是这么一个道理。幸而各位在这里,没的臊一鼻子灰,还要自讨苦吃。我赶早知会他们不要胡闹去就是了。”说着,便起身走了。
那五姑娘因见大丧的发引日期渐近,而招安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为表示自己对于雷州死难百姓的悲痛之情,也就暂且把招安的事情搁置,亲自过问起丧事来了。岛上各家的家主也陪着她坐车,带了阴阳生往那城外的铁槛寺来踏看寄灵之所。
这铁槛寺原来是那陈家祖上当日修造的,以备陈家老了人口,在此停灵的。后来,浪里漂在雷州主政,此寺庙被陈老员外献出,为正九重天府的财产。现今还有香火地亩,其中阴阳两宅俱是预备妥贴的,好为送灵人口寄居。那主持色空是前几年替那浪里漂出家的“替身”。那浪里漂征战天下,必然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孽债甚多,为了洗刷身上的罪孽就找了个专门替自己修为的人来铁槛寺出家。此人就是铁槛寺住持色空了。五姑娘又一一嘱咐他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五姑娘因天晚不及进城,色空忙备好食宿,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一早,赶忙的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
那陈布见发引日期在迩,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一面又派府中车轿人从跟各家的族长、家主前去送殡,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各事冗杂,亦难尽述,因此忙的他是茶饭无心,坐卧不宁。到了府外,府上的人跟着;回到府里,外面各家的人又跟着。陈布虽然如此之忙,只因五姑娘的缘故,惟恐落得褒贬,故费尽精神,筹划的十分整齐,于是府中府外上下人等无不称叹。
这日伴宿之夕,亲朋满座,浪里漂犹高卧于后殿不理,一切张罗款待,都是五姑娘一人周全承应。各家之中人物混杂,也有言语钝拙的,也有举止轻浮的,也有羞口羞脚不惯见人的,也有惧贵怯官的,越显得五姑娘洒爽风流,典则俊雅,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了,分外惹人注目。她哪里还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那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百般热闹自不用说。至天明吉时,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一应执事陈设,皆系从连城采买物料现赶新做出来的,一色光彩夺目。那陈布因为先时与海飞花赌气的一句话,竟然出来摔丧驾灵,十分哀苦。一时只见重天府的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沿着正九重天府的一路上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岛上各家路祭:第一棚是陈老员外家的祭,第二棚是东许家的祭,第三棚是雷州西许家的祭,第四棚便是岛上众小姓家族的祭。
原来这许家先祖有五大支,许壮、许大等家皆为长支,势力最大,独占雷州东面被叫作东许家。其余四支皆在雷州岛的西边过活,人称西许家。东许家为这五支之长,势力又最大,所以许家人皆唯东许马首是瞻。后来,东许家家主许壮登位,成为雷州许家的族长。他又率许家人追随王必用征战卓有战功,又被正九重天府奉为“龙虎大将军”,真是权威赫赫。那许家兄弟生性本就粗鲁又无远见,如今得志更是猖狂。非但欺压外面那些小门小户的势力,即便连西许家的人也是任意折辱。所以,东西许家之间的矛盾日渐激化,到了许壮被杀以后,东许家势力遭受打击,西许家也被荣兴府以金帛粮米分化扶持,成为雷州岛上独立于东许家的一大势力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