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节摇头苦笑道:“茅大人确是朝野之中人尽皆知的投降派、软骨头。可是,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茅大人他们的做派向来是先私后公,家重于国的,把个人恩怨凌驾于国家大计之上,甚至于不顾公利而打击异己。他近来确是对招降王必用的事情很用心,还秘密差人往御剑山庄去请苏胜天出面与雷州的穷棒子们联系沟通,想走江湖这条门路招降雷州的王必用。结果呢,他呕心沥血,费尽心机,现在却被咱们家占了先手,他岂有不恼的?泰山大人素来与茅士铿这些朋比为奸的文官不甚相合。如今,咱们这样给老王爷长脸,他们定然不爽。所以,我觉得茅大人是不是认同雷州招安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只要是咱们昭烈忠义王府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从中作梗的。”
婉儿听他如此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兀自踌躇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说道:“说不得我也不顾这三从四德了,进宫为你跑这一趟也就是了,随他们笑话了。”
王知节说道:“公主此去大内陛见,休要提及我知道此事。只说那海飞花差王仁前来给你送书子,被我值宿回家偶遇,便请入府中来,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婉儿歪着头,笑问他道:“这是为何?这是天大的好事,不提你知道此事,你还怎么与有荣焉呢?”
王知节说道:“哎呀,公主你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人儿,不知道朝堂上的这些利害关系。皇上之所以要海飞花、灵霄剑庄这样跑江湖的去主持雷州招安这样的国家大事,正是不欲让天下臣民知道朝廷要与逆贼讲和之事。这自古都道是汉贼不两立,要我大宋朝廷屈尊主动向雷州的叛逆们寻求和平,传扬出去岂不是要有损天子的九五之尊呢?让那些秦人们听了去,又要笑话我大宋治国无能,剿匪不力了。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家丑不能外扬,招安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自然越好。雷州招安这事儿,我自始至终也不曾参与其中,我估摸着皇上还是希望我能置身事外的好。还有此事也先不要告诉老王爷,想必皇上也不希望他老人家知晓的。”
婉儿一一答应下来,当即找来了府内主文相公往宗人府上书请旨陛见。午后,有宫内的小太监来王府传旨请公主入宫。婉儿赶紧梳洗打扮一番,只带着两个小丫鬟,坐着一辆骡车往宫中来。
车驾进了宫城直奔南清宫旁的“归园田居”,早有几个老太监们拥上来,说道:“万岁爷正在假山亭子里面品茗呢。”说罢,服侍着婉儿下来,依旧引导着她到了那园中假山之上的翼然亭下。
婉儿听得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里,自己陪着海飞花陛见的。如今赵德又要在这里见自己,是机缘巧合还是自己的皇帝哥哥有意为之呢?
赵德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身穿一件明黄盘领窄衮龙袍,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登着黄缎粉底小朝靴,端坐在石桌前低头品茗。那红润如丹朱的嘴唇轻轻触碰在那白净赛霜雪的成窑钟的杯沿,宛如那争春红梅遇白雪,煞是可爱。杯口蒸腾起一团香雾笼上唇来,好似雾里看花,更添几分朦胧之美。
婉儿披着一件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莲蓬衣站在那里,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一口气,半晌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笑道:“恬雅若梅,冷韵如雪,这是黄山毛峰吧?”
赵德抬起头来,嘴角现出一抹浅笑,点头说道:“嗯,这是大兴府在徽州的谢裕大茶号进贡的,用隔年蠲的雨水冲泡了。朕品着还不错,小妹也来尝一尝。”
婉儿跪拜谢恩,款款起身坐在赵德的对面。一旁侍候的小太监赶忙奉上一钟热茶来。婉儿淡淡地吃了一口,只觉得滋味甘醇,袭人断腭,清香冷韵,绝无俗味,果真是茶品中的第一味。她心中虽是赞叹不绝,但嘴里却连说“可惜”。
赵德听了她连叫可惜,把那成窑钟放在桌子上面,问她道:“敢问小妹。此茶有何可惜之处呢?”
婉儿一双明眸冉冉而动,把四周环顾了一圈,故作叹息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呐。这里虽然风物依旧,可品茗的故人却少一人呐。”
这少年天子冰雪聪明自不待说。此刻听得婉儿有此一叹,心中自然明了她所言的故人是指何人了,当下笑道:“小妹说的是海飞花那个小丫头吧?是啊,自从今夏一别,朕还甚是想念她哩!那雷州现为群匪所据,又被朝廷严密封锁。岛上的日子想来是极艰苦的,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了。”
婉儿笑道:“可是凑巧了。海姑娘对我们也甚是挂念的。这不,她今日让人从连城为我捎来了一封信,一则是叙说昔日情谊,感怀浩荡天恩。二则是不负当日黄金台上之意,以报陛下也。”
“嗯?”赵德满目放出异样光彩来,从座位上“呼”地一声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问她道:“如此说来,是当日朕托付与她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了?”
婉儿又往四下里一看,笑道:“婉儿正是为此而来的。”
赵德大喜过望,当下支开了在旁边服侍的小太监们。婉儿从怀中取出那封书信并那一朵大红珠花,说道:“海姑娘在信中说雷州的贼酋们在前几日内讧,岛上各家自相残杀,死伤无数,亏得各家的有识之士鼎力维持,才算削平大难,让各家重归于好。现在,王必用还有各家的族长、家主都意识到叛宋自立没有出路,希望朝廷能够宽大为怀,赦免他们的罪过,降旨招安。这里面还有王必用亲笔写给陛下的一封降书。”
赵德看了海飞花的书信,又读了浪里漂写给自己的降书,忽而问道:“如此大事,海姑娘如何不亲自来京城奔走,反而要一个不相干的人儿送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