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少鲲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在不远处的山坡线上浮现，接着他听见马叫驴叫狗叫，以及老虎叫狼叫和猪叫，一下冒出来那么多动物顺理成章，因为那都来自魏少鲲的一张鸟嘴。

楚云瞪着魏少鲲，他像一个已经独力赶跑了所有秦军的功臣，被陆长歌和楚玉围着，转着圈，拐着弯，学着蛤蟆跳，做着那些马戏中的丑角的动作有模有样，逗得楚玉咯咯地笑个不停。现在楚玉的笑声对于他就是一切。

魏少鲲笑得像所有历经磨难终于相逢的情侣伉俪一样开心，他基本上不怎么注意那个稀稀拉拉的人圈子，在他牵着楚玉的小手儿，大步迈下山道时，总算还记得和自己未来的大姨子招呼一声：“快走啊！咱们回去看一看罗师傅的伤势怎么样了。”

楚云仍然以她原有的表情看着他，那家伙神经粗到——或者说他幸福到根本不关注这些，于是，他走过楚云身边后，背上着了狠狠一石头。那家伙在怪叫声中转身：“是谁砸的我？”

楚云赶紧向他展示手上一块更大的石头，这一块无疑可以让他头破血流，只要她不在乎伤着身边的楚玉。

陆长歌也给她吓了一跳，冲着楚云叫道：“妙音，你在搞什么？”

楚云扭头看了看那四五个人围成的小圈子，又回头来悲愤地看了眼魏少鲲。陆长歌自从楚云当初被魏少鲲暗算以后，就觉得江湖凶险，刀光剑影之中少不了受伤流血的，实在该学一点医术，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在金城的那一段还算闲暇的时光，他跟着古圣手猫三狗四地学了一点。现在，以他滥竽充数的职业敏感而一头扎进了那个圈子，俄而便传出来他的嚷嚷声：“散开！都散开啊！你们这样围着是想憋死他啊？”

于是人圈散开，魏少鲲不再瞪楚玉了，看着那具全无活气的躯体：“老王爷这是怎么了？死啦？”

楚云不依不饶，抬起胳臂，对准魏少鲲准备投掷。

魏少鲲忙讨饶道：“别别！晕啦……我知道，老王爷是被我气晕的……”

大家哑然地看着陆长歌在那手忙脚乱地救治，掐人中，掐耳垂，魏少鲲还拿衣服在一边给扇着凉风，被陆长歌一巴掌抽开。然后陆长歌开始翻身上的布包，拿出几支也不知什么时候攒的金针开始给赵钦扎针。

看着陆长歌的徒劳，个别人的衣服已经改用来擦眼泪和鼻涕了。对于陆长歌的医术，大家在新丰被围的时候就是深有体会的。就在几个月前，嬴堇指挥二十余万秦军在新丰合围北伐的宋军。战斗最激烈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伤兵从前线抬下来，陆长歌也自告奋勇到医馆去帮忙。

他治病救人是望闻问切加摸心脏看舌头，主观加客观地乱用。可以说他用尽一切在无器械情况下能用的诊疗手段，但没有任何治疗手段。陆长歌才十七八岁，就被那些伤兵们不客气地称为“老头子”和“老不死”，来讥讽他活得多余。他的医术也很怪，三分之一中医加三分之一巫医，加三分之一久病成医。他从没治好过任何人，所以大家叫他兽医。

每当陆长歌这样满头冒汗时，大家都知道，不消说就是又有人死掉了。

魏少鲲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他把楚玉挡在身后，凑近了赵钦，拿手拍打着赵钦的一张老脸啪啪作响，大声喊道：“老王爷，嬴堇打过来了！”

众人一齐叫了起来：“魏少鲲你搞什么？”连正忙着在赵钦的人中和太阳、虎口乱扎一气的陆长歌都气得骂他道：“你这忘八羔子非得弄死他吗？”

在众人的呵斥声中，楚玉把魏少鲲拽到一旁，不让他靠赵钦那么近。

也不知道是陆长歌治的还是魏少鲲闹的，赵钦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睁眼时是旁若无人的，直接跳越了我们看着头上的青空，好像第一次看见青空那样羞涩和好奇，然后他看了眼楚云、陆长歌他们，基本不带感情，然后又去看他的青空，似乎像在对焦，几十年的苍凉落寞生进死出在一瞬间全回到了他的眼睛之中。

众人瞪着他，在一刹那，这个人由十九岁长成了九十岁，然后他从陆长歌的臂弯里坐起了身，这时候表现出来的精力是他的真实年龄，一个拥有老虎般体力的精悍男人。

“魏少鲲呢？魏少鲲！”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抹脸，然后发现虎口上扎着几根针，他拔下来就想扔了。

陆兽医忙不迭地说：“我的、我的……”

于是，金针回到陆长歌手上，被他珍惜地往布包里收。

众人赶紧把往后缩的魏少鲲捉住，仿佛是给赵钦喂一颗硕大无比的药丸一般，献到赵钦面前，说道：“老王爷，此人该如何发落？”

“没死就好……”赵钦长叹一声，坐在那里又喘息半晌，对魏少鲲说道：“都是汝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才有今日之祸！本欲诛之，以申国法，但念汝往日于国功大，不忍加害，故而饶你不死，叫你戴罪立功。你可仍留北府军中听命，只是从今往后，你不可再以魏少鲲之名招摇于世，需要改头换面才算稳妥。今日也可算你死而后生，日后当洗心革面，动心忍性，增益己所不能。将来攘外安内，以为一代名将！”

魏少鲲听得唯唯称是，伏地便拜。

“小丫头片子！”赵钦站起身来，心不在焉地拍了拍楚玉的脑袋，似乎是一个长辈在对晚辈展示自己的关爱亲近之意。

如此一来，倒教楚玉为方才自己的言行，大感不好意思。这小丫头，轻声说道：“老王爷，我……”

赵钦不给楚玉说话的机会，他挥一挥手，就把自己的亲近和楚玉的歉疚都当空气一样漠视了。他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众人“哄”的一下散开，去扶这样一个暴发力惊人的老家伙纯属多余，哪怕前一秒他还象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