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海飞花叹息道,“李大哥还有生儿最讲究的就是国家法度纲常伦纪。最反感的就是这些造反作乱,打打杀杀的绿林好汉了。我还在他们面前赌咒发誓来着要洗心革面的,可如今却偏偏又走了这条路,真觉得是没脸见他们了。还有我的那些小姐妹……她们会不会骂我是言而无信,贪生怕死的小人呢?”
陈布咧着嘴巴,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不叫你掺和雷州的事情,你偏要来掺和,闹成如今的模样,我还能说什么呢?唉,治国平天下的事情本就是需要老王爷、五姑娘那样的冷酷无情,不为伦理道德所约束才好。如我这样的无耻之徒涉足官场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像你这样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面混,强要混进来,也不过是给他人作嫁衣裳而已。你看今天这事儿不就是当了袁文才这些猢狲的笨猫了?”
海飞花给他这一顿唠叨得烦不胜烦,连声说道:“我知错啦,我知错啦!我向你赔罪还不行吗?”
众人都知道海飞花性格执拗倔强,是不肯轻易认错的。这会子见她虽然说得气急败坏的,但是好歹是低头服输了,大家都笑了起来,说道:“如今太阳是从西边出了,花妹居然也会跟咱们赔礼道歉了?嗯,总算是孺子可教了。”
陈布说道:“好在如今你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见了生儿他们好好的赔礼认错道歉,估计他们不至于跟你老死不相往来吧。至于你那些小姐妹……哎呦,我就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看你的造化了吧!”
海飞花随着陈布来到正九重天府门口,就瞧见李大虾正在门口的石狮子下面焦躁地来回踱步。此刻听得不远处响起嘚嘚的马蹄声,赶忙循声跑过去了。
小丫头瞧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往这边跑过来,也不曾看得分明,一声“李大哥”就带着哭腔喊了出来,猫儿似的溜下马背来,一头就扎进李大虾的怀抱里面去了。
只说这小情人之间的关系无非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调。海飞花这一声“李大哥”喊得娇媚无比,李大虾听得浑身都酥了,爱她还爱不过来,哪里舍得说她呢?只把她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自己稍微松缓一下,小丫头又要扑扑翅膀飞走了。
陈布等人看得腻腻歪歪的,都走过来拍着两个人的肩膀说道:“好啦,好啦,在这里虐狗显得你们很高尚吗?生儿又跑到哪里去了?”
海飞花脸上不觉一臊,这才从李大虾的怀里挣脱出来,说道:“对了,生儿现在……现在还好么?”
李大虾把眼睛瞪了一下,刚要数落她几句。可是又一瞧她的一张团团的娃娃似的脸蛋竟然变成了鹅蛋一样,好似比往常又憔悴了几分,心中不由得一酸,口气自然就不由自主地和软下来,说道:“生儿在后院跟那些小姐妹们在一处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呢。”
海飞花这才拍着胸脯说道:“哎呦,吓死我了。五姑娘还骗我说生儿叫我气倒了呢。我就知道她是吓唬我……”说着,只与众人一块进到府中,匆匆洗了一把脸,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收拾打扮了好一番,觉得浑身上下并无不妥,这才跟着李大虾一起到后院去见韩生儿。
两个人才转过后院的亭廊,就听得前面的阁楼上,韩生儿那落珠似的笑语:“大逆不道,蔑视官府!你这个坏姐姐,真真是挨先生的板子喽!”紧接着就见得一只小花猫“喵呜喵呜”的叫着,顺着柱子窜了下来。
这可把海飞花吓了一跳,站在阁楼下面踌躇不前。
阁楼上面又传来她的那些小姐妹的娇笑声:“哎哟,那么咱们就不要她做你的姐姐了!她今天来府上,咱们一起把她赶将出去,如何?”
韩生儿说道:“这个不可以,姐姐虽然追随叛逆们造反作乱,但也不过是一时之迷,误入歧途而已。她的本性还是,只要她肯放弃这些江湖道义,就还是生儿的姐姐!”
众人都哄笑起来,吵嚷道:“你这娃儿呀,真真是跟海姐姐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刀子嘴,豆腐心!在这里踢猫踹狗,凶神恶煞的,到底还是舍不得你那一个坏姐姐了!”
韩生儿道:“生儿当然是舍不得姐姐啦。我父亲虽然毒辣,但看人的眼光总是很准的。想自我家遭难以后,生儿能够活到今日都是姐姐这一路舍命保护的结果。姐姐虽然有时候胡乱杀人,但对待生儿就如同血亲骨肉一般。她也是生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生儿也绝不苟活!”
海飞花听到这里,心中感动莫名,淌眼抹泪地跑上阁子来,把韩生儿抱在怀中。这姐妹俩头碰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个不停。
众人与李大虾相视一笑,说道:“这一下总算是大圆满了。我们看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明日就回连城吧。”
李大虾说道:“那你们先生的大仇……你们还报吗?”
小丫头们都把胳臂抱在胸前,摇头长叹道:“不报啦……这一日跟着生儿在一起玩笑,我们总算是能体会到姐姐生而为人的快活了。我们若还执意于报这些前仇旧恨,岂不又是害了姐姐和生儿……还有你。先生虽说是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但海飞花与我们也有手足之情。而且我们在许家棒子们围攻重天府的时候,舍命替他解围,已经报偿过先生的大恩了。今日,自然当以全我手足为上……不报啦!”
李大虾点一点头,又问她们道:“那么,你们也跟着我们一起回紫檀堡吧?”
众姐妹都哄笑起来:“怎么?你是想学先生,也要娶一个三妻四妾吗?叫我们这些姐妹们都给你们李家生娃下崽,延续香火吗?”
李大虾脸上一臊,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这个时候韩生儿和海飞花总算哭够了,韩生儿伸出小手儿擦着海飞花脸上的泪痕,说道:“姐姐,咱们回家吧。”
“嗯嗯嗯,我们回家……回家。”海飞花垂下头与韩生儿亲昵个不停。后面的那些小姐妹们看着这姐妹两人其乐融融的场景也不觉动容,已经被仇恨冰封的心灵忽然回转了一丝温馨暖意。众人纷纷围上前来,紧紧相拥在一起:“嗯,我们都回家……”
第二日,海飞花她们随着陈布及自己一干小姐妹都来到了金沙滩上。岸边早就有一只大海船候在那里。
临上船前,海飞花与众姐妹告别道:“妹妹们在岛上为先生守墓,逢年过节也记得替我为先生烧上几道纸……唉,我这个先生的不肖子孙哟!”说着,她的眼圈又通红了起来,几滴泪珠儿顺着桃腮滚落下来。
众姐妹都皱起眉头,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又是干什么呢?生儿还在后面呢……咱们姐妹可约定好了,来年我们还要去连城讨你的喜酒来喝呢。大家伙儿谁都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完这辈子,不许黄牛!”众人纷纷翘起小拇指来互相拉钩盖章。
海飞花把脸上的眼泪使劲一擦,笑得比哭还难看,说道:“嗯……谁都不许黄牛!”
陈布走过来,说道:“船上都准备停当了,花妹……上船吧。”
海飞花的那些小姐妹纷纷上前来,对着陈布挥着小拳头说道:“陈布你要是敢半路上耍什么鬼心眼,我们姐妹绝不肯轻饶了你!”
陈布听得唯唯称是,连说不敢,只把海飞花毕恭毕敬地请上船来。
只说海船启航,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原本金灿灿的金沙滩已经缩成海边一个小黑点。
陈布咧着嘴巴,说道:“以前在金沙滩上玩耍,看着黄澄澄的沙滩就跟金子一般灿烂夺目,总觉得这个地方珠光宝气,是一个风水宝地。可如今远远地一看,跟别的口岸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真是太稀松平常了。”他扭过头看着一边揽着韩生儿的海飞花,问她道:“哎,花妹你说五姐她的这些夺人眼目的荣华富贵是不是……是不是也会跟这金沙滩一样,慢慢地消退神圣的光环,泯然众人矣了呢?”
“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大约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了吧……”海飞花转过头盯住陈布一双狡黠的眼睛,问他道:“陈布,你现在跟我说实话,先生之死是不是跟五姑娘有关系?”
陈布沉默一会儿,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确是五姐在黑山村与我密谋,制造谣言蛊惑许家棒子们行刺先生的。”
海飞花盯着海边的黑点,默然无语。
陈布把话说得虽然是静如止水,但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他偷眼来瞧海飞花脸上的表情变化——小丫头脸上没有表情。他终于忍不住,凑过头来问她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海飞花摸着依偎在她怀中的韩生儿的脑瓜儿,说道:“还能怎么样?莫问恩仇吧!”说罢,她冲着陈布一笑,两颗泪珠儿却早顺着脸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