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石奴儿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他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说道:“苏庄主,这个……这个怎么使得?我……我……实在是惭愧啊。”
“哎,这不见外了吗?”苏穆正咧着嘴巴,大声说道:“你不必自责,谁年轻的时候,还不犯一点浑么?只要知错能改,你还是我苏家的好女婿!上来!”
石奴儿忙不迭地答应一声,苏穆正载着他一起走到丽正门的时候,早就有夏守忠领着一班虎背熊腰的锦衣军站在那里,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宣旨道:“皇上有旨意,宣石奴儿往文德殿觐见!”
石奴儿顿时紧张起来,问夏守忠道:“我说……这位公公,皇帝陛下召见我……所为何事啊?”
夏守忠受了一夜的惊吓,现在对石奴儿全无好感,只哼哼唧唧地说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啊。你随我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不会是小皇帝后悔了,要食言杀我吧?”石奴儿嘀嘀咕咕着下了马,跟随夏守忠一行人到了文德殿上。
赵德的气色明显比昨晚苏玲珑觐见的时候要好上许多,但比起去年在归园田居接见海飞花时的雍容有度的帝王气象来,还是要不堪了许多。
石奴儿也能从他略显杂乱的鬓角以及惺忪的眼睛里面依稀看出这一位小皇帝昨晚的狼狈样儿来,而这一切显然是拜他所赐了。
于是,石奴儿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对着赵德磕头如捣蒜一般,说道:“罪民石奴儿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德把袖子一挥,说道:“石奴儿,你在京城犯上作乱,惊扰大内,本是死罪。朕是看在苏姑娘救驾的功劳上面,才免你一死。你该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倘若贼心不死,再要图谋不轨,朕定当严惩不贷!”
石奴儿赶紧叩首告罪道:“是是是……罪民受人蒙蔽,凡胎肉眼不识陛下贤德,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而致有今日下场,悔不当初。如今,陛下仁慈,不以我忤逆为罪,令奴儿自惭形秽,今后怎敢不洗心革面,安分守己,为陛下分忧解难。”
“好了,好了,愿你好自为之吧。”赵德叫他从地上起身,一边打量着他,一边问道:“你说昨晚你们在京城作乱是受人蒙蔽,不知道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谋逆造反啊?”
“这……”石奴儿为难了半晌,才说道:“怎么?王知节,王大人没有向陛下揭发此事?”
赵德锁眉道:“是昭烈忠义王爷吗?”
石奴儿咽了一口唾沫,点一点头。
“大胆狂徒,你怎敢欺君!”赵德猛地起身,把面前的九龙案拍得山响。
石奴儿唬得“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连声告着“死罪”道:“罪民怎敢欺瞒陛下?此事确实是老王爷命我等所行,为的是要铲除京城里面茅士铿这一伙乱臣贼子以匡正朝纲,兴复社稷啊!”
赵德气得浑身发抖,直冷笑道:“你们奉了老王爷的命令,来铲除朕身边的乱臣贼子?可是,老王爷却来信揭发尔等是居心不良的乱臣贼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啊?”石奴儿给赵德这一番话弄成了丈二的和尚,他想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这都是高桂的阴谋诡计,陛下……陛下不可轻信啊。”
赵德对旁边的夏守忠说道:“把那个给高桂送信的张狗带上来。”
被拷打得遍体鳞伤的张狗被拖到了石奴儿眼前。还不等石奴儿说话,张狗先嚎啕大哭起来:“石小哥,石小哥,老兄这一趟去连城,可把弟兄们都害苦了。我……我真该死!”
石奴儿摇摇晃晃地爬了过去,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疯狗一般大声吼道:“你给老子收声,收声!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狗依旧哭哭啼啼地说道,“从连城来的时候,老王爷亲口交待我说,他写的这书信就是要高桂协助咱们举事的。可到了长安门,高桂拿出来的怎么会……怎么会成了告发咱们谋乱的状子了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石奴儿现在,终于赵德稍稍报偿了心中的恼意,他冷笑一声,说道:“把老王爷的书信拿过来,让石奴儿过目!”
小太监把那封书信铺在了石奴儿面前的汉白玉石板上,石奴儿趴在那里,用手在纸上颤颤巍巍地点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高桂……贤弟如……如晤……冒号……”
他这一“冒号”把文德殿上的所有人都给逗乐了。赵德看他撅着屁股跟条狗似的趴在那里,笨嘴拙舌地读着信上的字——这在古代应该叫“伏读”,打心里把他看贬了。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转头对夏守忠耳语道:“这样下贱的奴才怎么能配得上苏姑娘那样的人品呢?苏姑娘为了这样的人舍命相随,这也太不值了。”
夏守忠从一旁笑道:“皇上,这就是人心难测啊。不过,这世上的事情要是人人都能一眼看穿了,那人活着还有个什么盼头呢?”
“嗯……”赵德看着趴在下面“伏读”赵钦书信的石奴儿浑身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眼睛里面也迸出几点泪珠,打在信纸上面“吧嗒”声,在整个空旷的大殿之上显得分外清脆,是大家都能听见的。
赵德看得分外解恨,因为昨晚被惊扰而阴郁的心情也好转了大半,说起话来嘴角也都带着戏谑的笑意,问他道:“石奴儿,石壮士,石好汉,你还有何言呐?”
石奴儿忽然挺起胸膛,把那信纸紧紧攥在手中,咬牙切齿地说道:“讲了一辈子的假话,打了一辈子的败仗!老王爷,你可以啊,可以啊!我草你大爷的!”说着,他仰天大笑起来,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了:“我们以为我们是风,其实我们都是草,全是他娘的自不量力的草!”
夏守忠赶紧厉声呵斥道:“大胆石奴儿,陛下面前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石奴儿当着皇帝的面子如此放荡不羁,实在是大不敬了。但是赵德现在的心里很痛快,也就对他遭受打击以后,短暂性的神经错乱很不以为意。他对夏守忠说道:“把石奴儿带下去休息吧,不可怠慢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