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这些书生秀才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之人,但由于这些人个个都有做文曲星的潜质,所以自古以来是打不得的。若是某些执政者一时冲动,敢对示威请愿的学生动粗,就要招来天下非议,闹一个身败名裂,甚至于动摇执政根基。而且,官府打得越狠,这些学生们反而越高兴,似乎遍体鳞伤都成了自己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勋章。若是打手们一时下手狠了,不幸打死了,那也算是万古流芳,成全了其他与有荣焉的同行们的沽名钓誉。高桂看着这群碰瓷的家伙恨得牙根直痒,却也不敢对学生们动粗,只得派人向宫内通报消息。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跑到文德殿通报消息的小校对夏守忠说道:“长安门外监生暴动,荣大人险遭毒手!”
夏守忠一听说又有人造反,慌得连滚带爬地赶到殿上来回禀。赵德还在殿上疑神疑鬼着荣禄、孙全为何迟迟不到的事情,忽然听说长安门外监生造反,当时就慌张起来,虽然他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但是豆大的汗珠还是不由自主地从额前沁出来。
他莫名其妙对夏守忠说道:“这些人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才。朝廷对他们素来是礼敬有加,并无亏待他们之处。他们为何要作乱造反?”
崔靖说道:“启奏陛下,读书人向来以天下为己任。方今奸臣当道,武夫横行,至于斯文扫地,圣贤受辱。这些监生们每念及我大宋的国本有动摇之虞,怎能不五内如焚,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中夜推枕,绕室煎虑。故而,今日听闻荣禄、孙全密谋屠戮都中文士,无不义愤填膺,忍无可忍,都决意以自己的血肉之躯,誓擒国贼!这些人皆是我大宋忠贞之臣,今日奋发用命,卫我朝纲,靖我社稷!请陛下勿要听信这些武夫之妄言,速速下旨捉拿孙全、荣禄,以安天下之心!”
别看崔靖说的慷慨激昂,但是赵德越听越觉得蹊跷,他想了半晌,问崔靖道:“卿在文德殿中,如何会知道宫外之事的底细呢?难道卿与这些监生们素日就有勾连吗?”
“这……”崔靖也知道是自己话多必失引起了赵德的疑心,于是赶紧说道:“臣往日确实在国子监中有些朋友,但都是寻常的交往,绝非朋党之流。今日之事,臣并不知其中详情,只是根据自己素日耳闻目睹而姑妄揣度的。”
赵德把眉头轻轻皱起,对说道:“既然是情况不明,就不能对此贸然定论。”说着,他身子一塌,整个人都瘫痪在龙椅上面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唉,若是皇叔尚在,何至于今日这般困窘之地啊。”
老太监夏守忠忽然在一旁放声大哭。
赵德更是心烦意乱,伸出一脚把夏守忠踹倒在地上,骂道:“该死的老奴才,竟然这般不守规矩,蔑视官家!此是何地,容得你这般失态?”
夏守忠伏在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说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适才老奴见皇上这般焦灼,又想起了当年老王爷在日的情形,就不由得悲从中来,情不自禁。一时失态,触犯龙颜,还望陛下宽恕则个。”
赵德皱紧眉头,问他道:“你想起了皇叔的什么事情啊?”
“这……”夏守忠迟疑道:“老奴不敢说。”
赵德道:“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是。”夏守忠又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说道:“老奴记得那是兴武十年的时候,老皇帝命陛下巡视江北塞防,老王爷陪同前往。陛下在连城与开国公王必用对饮之时,因为言语不投机而产生争执。王必用因此生出叛逆之心,煽动其牙门将郭之义、任师成发兵包围陛下的行在。陛下当时一如今日这般惶急无助,老王爷正在江山口校阅水师,听闻陛下被叛兵困于城内,只带十余亲兵径入行在,见陛下面有泪痕,勃然大怒,竟然不顾而唾道:‘今非哭泣之时,殿下当兴师讨逆,诛杀乱贼!’陛下说道:‘寡不敌众,如之奈何?’老王爷怒道:‘唉,真是作孽!我们赵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人生在世或为鱼肉,或为刀俎。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像你这般怯懦怕事,来日怎能做得万民之主?血性男儿理应拿得起,放得下,能杀能砍,敢争敢抢,方能至尊至贵!如若不然,皇帝陛下拼死夺来的大宋江山将断送在你的手中!到那个时候你会遭世人唾骂,遗臭万年!’陛下哭诉道:‘如今行在为叛贼所困,’老王爷道:‘汝乃大宋太子,天命所归,岂是这等蝼蚁蚍蜉所能觊觎摇撼的?汝可召围困行在之将官觐见,直斥其谋逆作乱之罪!不信他们不伏地请罪!’说罢,命老奴召叛军将官入内觐见陛下。陛下依老王爷之言,对他们佯怒道:‘若无皇帝陛下在,汝等断不至于今日荣华富贵,今日反叛却是为何?’众叛将伏地答道‘非我等所愿,实是郭、任二将所逼迫,不得已而为之耳。’陛下道:‘郭、任大逆不道,有负皇恩。我欲兴兵讨逆,汝等正可将功补过!’于是,众叛将领兵反正,随老王爷围攻江北御营使司,斩杀郭、任二叛将,余者震恐,皆倒戈而降。王必用众叛亲离之下只得畏罪潜逃。只一日之间,叛乱遂被平息。”
“是啊,王必用叛乱平息以后,老王爷还对朕谈论为君之道。他说,为君者不必非要饱读诗书,因为那是翰林学士的差事;也无须精熟骑射,因为那是将军士兵的职责;甚至可以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因为那是农夫匠作的饭碗。君王只要敢杀人,能杀人,会杀人则天下之人无不敢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如此就可以垂拱斗室而天下大治了。”赵德这般感慨着,一阵夜风透过格子窗钻进大殿之上,轻衫飘然拂过殿上的灯烛,朦胧的烛火之间,赵德仿佛又看到了赵钦那一张饱经沧桑却又始终不失坚毅的脸庞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似乎是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