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收起了金牌、手谕,只叹气道:“唉,本来呢,我这一次进宫时,我家小姐嘱咐是不能声张的。可是,你们非要纠缠于我,我不得不亮明身份了不是?其实你们也不必过于自责,你们也是职责所在,不能不秉公办事不是?我嘛,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怎么会因为你们恪尽职守而怪罪你们呢?”
“是是是……”众人无不点头哈腰地说着,“实不相瞒小哥儿,现在皇城里面有岭南的乱党潜伏,我们这也是奉了胡公公的差遣巡视宫闱,所以呢为防乱党生事,不得不慎重行事啊。”
陆崇满意地点头:“我理解,我理解,所以我不说你们的坏话,但你们也需要知道我此行的机密。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了,必然会龙颜大怒,咱们就都没有好果子吃!”
众人赶紧应承道:“哥儿放心,今天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等绝不外传。”
“嗯嗯嗯,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陆崇这才背起手来,人模狗样地扬长而去了。
陆崇凭借着御赐金牌和皇帝手谕,打着师师姑娘的名头,这一路上虽然是畅通无阻,但他这是第一次进入大明宫,对宫内的情形不甚熟悉,颇费了一番周折以后,总算是找到了文德殿。他从后面摸上了文德殿的窗户下面,捅破糊在窗户上的轻纱,能够看到里面的崔靖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绕着大殿上的铜柱子团团乱转。
陆崇看了不觉暗自发笑,他也如同龙在天那般,很享受别人被玩弄于自己掌心的这种感觉。于是,他捡起一块石子,从窗纱的破口处砸了进去。
石子砸在了平整的金砖上面,在空旷的大殿上面立刻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崔靖循着声响摸了过来,这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晃动。
崔靖不敢推开窗户,只得压低嗓门,贴着一层薄薄的窗纱问道:“外面是谁呀?”
窗户外面传来陆崇阴阳怪气地说话声:“崔大人,咱们离开才多大的功夫,怎么就把我给忘了呢?您呀,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陆壮士!”崔靖喜出望外,“喀拉”一声推开了窗户,不等陆崇说话,崔靖那一边先抢着说道:“现在事情有变,皇帝陛下已经下令封闭九门,全城戒严。荣禄、孙全今晚是来不了啦!”
陆崇问道:“那么,崔大人现在该如何善后呢?”
“如何善后?”崔靖摇头苦笑道,“唉,事到如今,我们被困在大明宫之内,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早就成了瓮中之鳖,除了束手待毙或者鱼死网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了。”
陆崇给他逗笑了,说道:“束手待毙还是鱼死网破到头来不都是一个死吗?人死如灯灭,死得壮烈或者死得窝囊,对事情的结局又能有什么影响呢?依着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崔大人还是跟着我跑路吧!”
陆崇此言一出,崔靖感觉这一个陆崇不简单。现如今皇城戒严,到处都有锦衣府和九门禁军的明盯暗防,陆崇居然能够单枪匹马摸到文德殿上来,可见是有一些告明手段的。既然天无绝人之路,他就像落水人看到一根稻草般追问:“依壮士之见,在下该如何脱身呢?”
陆崇笑道:“我既然可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摸到文德殿来,如何不能带着崔大人逃出宫来呢?您现在已然身处绝境,如果再不跟着我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崔靖道:“可是,如今九门都被封闭,咱们如何逃出宫去呢?”
陆崇道:“那就要委屈一下崔大人了,宫城里头有一条福寿沟,大人可知道吗?”
“福寿沟?”崔靖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壮士果然高见,从福寿沟出城确是眼下唯一的逃生之法了。”
虽然钻下水道这种事情有失大臣的体面,但眼下情形紧迫,也就顾不得这些名教中的繁文缛节了。崔靖跟着陆崇从文德殿附近的水窗钻进了福寿沟,陆崇才一下到里面,一阵阵恶臭之气就从四面扑将过来。陆崇的眼中顿时冒出一片金星,赶紧把胳臂扶在了沟壁上面,才勉强站住脚跟。
崔靖从身后赶上来,扶住他道:“陆壮士,你没事吧?”
“嗯?”陆崇觑着眼睛看向了崔靖,瞧他这一个往日里享威作福的达官贵人在如此肮脏腥臭的下水道里面,竟然比自己还要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的,难免要高看他几眼。
“你……”陆崇还要开口说话,立刻就被一股臭气呛得干呕个不停。
崔靖赶紧替他抚胸拍背地宽慰道:“陆壮士,您还是稍稍歇息一下吧。实不相瞒,我小时父母早亡,流落京城的街头巷尾,以给各家掏粪为生,对于这样的环境是早就习惯了的。后来机缘巧合,让我在一家叫陈和记商铺的茅厕里面拾到了半部论语,读之颇觉眼界大开,获益匪浅。就如同你在这黑沉沉的下水沟里面艰难摸索,前面的缝隙中突然射下一束光亮来,叫你一窥了外面的无限风光,还能安分地待在这肮脏漆黑的底层吗?从此我就发奋苦读,十年寒窗,才有了现在的荣华富贵。不过呢,如今托陆壮士的福分,也算是重操旧业了。”
陆崇扶着墙壁歇了一会儿,适应了下水道的环境,这才带着崔靖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人家都往高处走,你偏水往低处流。这个重操旧业可不大妙,不大妙呀。”
崔靖现在能够从大明宫里面死里逃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什么荣华富贵全是身外之物,现在的情形下,崔靖自然不敢多想,只笑嘻嘻地说道:“哎,陆壮士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所谓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嘛。我而今也才是正值壮年,焉知以后能不能东山再起呢?”
陆崇笑道:“倘若找不打这样的好时机,崔大人难道要一辈子待在这臭水沟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