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从大殿之内走出一位老太监,说两宫太后已经从清乐苑起驾了。众人立刻停止了喧哗吵闹,在一群太监、女官的指引下,按照尊卑贵贱的次序站好,低着头屏着气,依次进入了慈明殿。她们踏过宫殿高大的门槛的一刹那,那堂皇巍峨的宫殿之上就自生出一股肃穆庄严的气氛向着客人逼压过来,使得这些人一分钟比一分钟来得惶恐,甚至连五姑娘这种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人儿,在这样沉寂的气氛中也不能完全保持镇定。
倒是楚云毫不畏缩。她是揪着众人的小尾巴入殿的,刚一进门就不安分地四处乱看。富丽堂皇的宫殿丝毫不能引发她的一点敬畏之心。毕竟她不掺和宫闱斗争,自然不晓得里面的狠辣。她觉得无论是论才还是论德,她都没有听到太后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足以引起她的敬畏,光凭着有钱有势,还不会叫她见到了就胆战心惊。
正殿悬挂着太祖皇帝的御笔“宝箓骈禧”和“庆隆尊养”两副横匾,横匾下设着供案、神牌、香烛、燎炉、拜褥以及各色供品是准备祭灶送神之用。横匾左右的朱漆柱子上还有小皇帝御笔对联一副“爱日舒长,兰殿春晖凝彩仗;慈云环阴,置庭佳气接蓬山”。
“这对仗倒也工整呢。”楚云咂巴了一下嘴儿,立刻引来旁边小太监的一个白眼,低声呵斥她住声。
在这里主持招待事宜的是萧淑妃,她模样长得周正标致,而且为人极其谦和。每一个进入大殿的客人,不论身份高低,她都要一视同仁,不厌其烦地站起身来点头微笑着向他们致意,而且那些素不相识但又需要相互认识的宾客们还要由她出面进行介绍。她穿着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外面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就像一只蓝蝴蝶在众人眼前穿梭周旋,因为这次招待很是大方得体,慈明殿上这七八十位宾客的各种活动,竟然没有发生丝毫的混乱。
萧淑妃忙了一刻钟的功夫,见一切安排妥当,众人都算在各自的位置上面坐定,她才到一侧的厢房里面恭请两宫太后的大驾光临。俄而,两个贵妇穿着拖地的长裙在百十个宫女太监的前呼后拥之下缓缓地走上慈明殿来,这么一大群人还带着许多的仪仗,走起路来却不发出一点声响,这也着实让人惊叹了。
两位太后向着写有“东厨司命神牌”字样的灶君牌位虔诚膜拜,并拈香行礼。众人紧跟着纷纷起身离坐,伏地跪拜。大家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低着头并不敢多往上面看一眼,似乎拿着眼睛直视两宫太后是一件很大逆不道的事情。楚云倒还算是安然自若。由于她身份的卑微,所以只能坐在了慈明殿昏暗的犄角旮旯里面,这也使得她可以从容不迫地细细瞧着那两位已经端坐在慈明殿上的女主人——孝慈、孝康两宫皇太后。
孝慈皇太后不是赵德的生母,而是大宋太祖皇帝的原配皇后,在赵元东征西讨的那些日子里面,不管形势多么险恶,都一直与他不离不弃,所以深得皇室上下的尊敬推崇,但她没有子女。孝康皇太后是赵元在江东登极以后,以秀女身份入宫,后逐渐晋级,升为皇贵妃。因为太祖皇帝膝下只有两女一子,且均为孝康皇后所生,所以立她的儿子赵德为下一任皇帝,即大正帝。母以子贵,故新帝登基后,尊封其母为孝康皇太后。
孝康皇太后是高大的妇人,五官清楚,也许年轻时很好看。楚云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立刻就发觉她的容貌有些像赵德。但她的样子并不十分客气,接受宾客向她致敬的态度也不能使宾客们忘却自己身份的低微。她吓人的地方倒不是默不作声,而是她出言吐语时声调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这叫楚云立刻想起了婉儿的话。经过这一番察言观色之后,她觉得孝康太后的为人,果然和婉儿所形容的完全一样。
然后,她就把目光转到她旁边的孝慈皇太后的身上,她长得是那么单薄,那么瘦小,无论体态面貌,还是风韵气度上都没有皇太后的样子,这颇使她感到惊奇。孝慈太后脸色苍白,满面病容,五官虽然长得不算难看,可是并不起眼。比起孝康太后,她不大说话,除非是低声跟一旁的孝康太后嘀咕几句。孝康太后听她说话时眼睛看向前方,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自己的姐姐说话,并且有意无意地侧倾身子遮挡在她面前,不让人家把她看得太清楚。
慈明殿的酒席果然特别体面,待候的太监宫女以及盛酒菜的器皿,也跟王知古所形容过的一模一样。萧淑妃一边品尝着端上来的每一道菜品,一边兴致淋漓地赞不绝口;每一道菜都由她先来夸奖,然后由其他人加以吹嘘,大家现在似乎已经完全消除了惊恐,可以做萧淑妃的应声虫了。楚云看到众人肉麻的吹捧,不禁担心两宫太后怎么受得了。可是孝康太后对这些过分的赞扬好象非常满意,总是显露出仁慈的微笑,尤其是一道客人们都没见过的菜肴到席上来的时候,她便格外得意。宾主们除了赞扬菜肴的美味,都没有什么可谈的。楚云却只要别人开个头,总还有话可说,可惜她坐的地方不对头,旁边坐的是一个被朝廷立过牌坊的贞妇,她正在用心倾听孝康太后讲话,想听一听皇太后对枯燥泛味的寡居生活的真知灼见。但孝康太后主要精力却用在孝慈太后身上。整个吃饭时间,孝慈太后从来不主动地说一句话。她看到孝慈太后吃得太少,便替她夹菜,逼着她吃了这样再吃那样,又怕她不受用。
既然是盛大的宫廷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弹唱。由于是小年送神,一应歌舞杂演,当然均是讲求富贵圆满。美则美矣,只是就如这宫廷佳肴一般,总是同一个精致绵软的滋味,不敢逾矩半步。楚云初时还有些兴致,看到后来不免生了倦怠,一会儿就哈欠连连,就要趴到桌子上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