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的车轮碾到了路面的石子,车身随之猛地颠簸一下,惊醒了这娃儿的金陵残梦。他仿佛是置身于云龙街上,面对着沿途万千围观自己的百姓,兴奋地喊道:“玉儿,你胡大哥如今总算是世间扬名,天下皆知啦!你可高兴么?”
他的嗓音嘶哑干涩,很显然一路上没少这么招摇过。囚车旁的军官立刻拿着黑红棍走上前来,一边用棍子望他身上乱捅,一边呵斥他闭嘴。可是,魏少鲲天生就是一个驯不服的贱种儿,越是打得狠了,他叫唤得反而越大声。
“好!”同楚云一起挤在山坡上看热闹的人,伸着脖子张着嘴,等得就是魏少鲲出洋相。此刻看到了魏少鲲挨打,人群里面终于爆发出一阵心满意足的哄笑。楚云听着众人豺狼般的笑声却无比的心酸,她眼睛里仿佛揉了沙子不能再看,就低了头从人群里面躲了出来,径直往鸿山寺上走。
“这事儿绝不能让玉儿知道了去。她要是看了魏少鲲受了这般的苦楚,一准儿地受不了,要惹出乱子来。”楚云暗自嘀咕着,迎头就撞上了王知古。
楚云给他吓了一跳,忙问道:“是不是玉儿那里出什么事情啦?”
王知古憨然笑道:“玉姑娘那里倒没有什么事情。我……我听说魏少鲲正从山下过呢,好歹也是朋友一场。如今,他遭了难,不去看一看,是不是也太不近人情了?”
楚云给他的迂腐气笑了,掐着腰道:“现在官道都戒严了,你就是去看他,也近不得身去,只能远远地看着别人拿他取笑,真不是一个滋味儿!”
“妙音姑娘去看了?”王知古问道:“他现在可好?”
“不好呢!”楚云把方才看到的情形说与王知古听。
王知古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道:“唉,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驰骋疆场,战无不胜的战将竟然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妙音姑娘,你有没有法子可想一想,让魏少鲲……魏少鲲去的安心一些?”
楚云把脑瓜儿一歪,说道:“这能有什么法子呢?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啊。”
王知古道:“那么,咱们就看着魏少鲲这么丢了性命无动于衷么?不说他当年追随老王爷东征西讨,为咱们大宋王朝立下多少赫赫战功,保护过多少黎民百姓免受秦兵蹂躏。单就他在瓦罐寺可是救过你们的性命这一点,我觉得咱们家就不能袖手旁观。”
楚云觑起一双眼睛来,说道:“公子可听说过‘有功于前不为损刑,有善于前不为亏法’这句话吗?这道德的事情归道德,律法的事情就归律法。咱们不能因为私情而坏了公益不是?他以前在瓦罐寺是救过我的性命,但以前害我性命的也是他,这个就叫做两不相欠!”
王知古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云好几遍,才说道:“妙音姑娘你……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么?姑娘,我发现自从太爷殁了以后,你的心好像一天比一天硬了。”
楚云把杏眼圆睁起来,为自己辩解道:“我若是不这样绝情,咱们王家上下都得被他牵连,跟着一块遭殃!”说着,她把小手一摔,丢下王知古,一个人走开了。
王知古看她生了气,一下子慌了手脚,跌跌撞撞地赶上前来,揪住她的袖子,说道:“妙音姑娘,我这也是口无遮拦,随便说说的。你……你就不要生气嘛。既然你不愿意跟魏少鲲有牵连,那也就不去管那小子便是了。”
“哼!”楚云把绣鞋狠狠一跺,冲着王知古嚷道:“我为这个家操了多少心,挨了多少骂,你知不知道?到如今,你竟然还说我心硬,真是让我伤透心了。”
王知古看楚云秀眉微蹙,白玉似的脸皮上也涨出一团粉红来,煞是可爱。这书呆子竟然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你还笑,你还笑!”楚云不疼不痒地捶了他几下。
王知古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哎,姑娘现在可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楚云斜着眼睛问他道:“怎个不一样法?是不是比以前心硬了很多?”
“哪里,哪里,这是我胡说八道。”王知古赶忙纠正道,“以前在大兴府那会子,你跟着夫人烧香礼佛,我几次碰到你,都是冷若冰霜的,就仿佛是个泥塑的菩萨一般,叫人难以亲近。可现在呢,看着你每日里在寺院里面跟别人‘斗智斗勇’的,我真是没有想到姑娘其实也是很有生趣的。不知道是姑娘的性子变了,还是我以前看走了眼?”
“当然是你以前看走了眼!”楚云嘟着小嘴儿,说道:“我在大兴府绝不是毫无生趣的人,平常也爱找人玩笑或者打打闹闹的,只是你身为公子,高高在下不知道下面的事情而已。这一点书生可就比你强多啦。太爷在的那时候,大兴府对下人的规矩有多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时候见了你,敢跟你这般胡闹,立刻就要被闫四指拖到管事房里打死了。后来,太爷渐渐不管事情了,五姑娘又远在连城,府上的规矩这才放开了。我才敢接近你,跟你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你知道我刚入府的那会子是怎么看你的吗?那就是一个干嘛嘛不中,吃啥啥不剩的纨绔膏梁,至于花钱捐官更是罪大恶极。你的所作所为充分体现了封建地主阶级的腐朽和堕落。但是,后来与你接触的时间长了,才发现其实你是一个好人。倒是我以前也看走了眼。”
“是啊,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完人呢?”王知古木讷地笑了三声,说道:“其实……我也只是一个书生而已,跟陆哥儿没什么本质区别嘛。”
楚云的小脸倏地变了颜色,她这才察觉出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来,王知古是将近而立之年的人了,为什么还没有成家立业呢?
“他不会看上我了吧?”楚云心里想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跟他玩笑太过了,以至于让这个书呆子幻想丛生了?她想到了这里,心中虽然感到不自在,但脸上依旧含着笑意,说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您是朝廷命官,陆哥儿和我都是受人使唤的奴才,两下里这也太不般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