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夜寒，魏少鲲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缩在角落里。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倒也并不害怕，靠在那里，透过铁窗看着冬季夜空里的星辰，北辰的光芒如同铁色的利剑。它就要升到天心了，像是要从中央把天空划成两半。

“这是一个时代，”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羊时，村里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学究每日里都窝在长城脚下，迎着凛冽的寒风，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在跟神明对话：“诸神给了剑柄，只看这世间谁能握住它。”

他想这个时代就要跟他没有关系了，其实跟他有关系的也只是那几个人而已。他想起赵钦总喜欢说他是英雄，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自己既不像唐宗宋祖那样可以开创一个辉煌的帝国，也不像卫青、霍去病那样可以抵御外辱，名扬天下。他也曾经苦练功夫，悍不畏死，梦想着可以凭借军功而出人头地，横行天下。可是，他现在杀人无数，战功赫赫，却发现自己依旧是一个身处泥淖，朝不保夕的可怜虫儿。

“就这样死了么？孤零零的，跟一切都永远了断了关系。”魏少鲲在凄冷的夜晚独自顾影叹息。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狱卒走了进来，低低地喊了一声：“魏将军……”他把一个托盘放在魏少鲲的面前，转身想要退出去。

魏少鲲看见托盘里面是一壶酒，一碗面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羊羹。他抬眼去看那个人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你是？”他有点异想天开地试图喊出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名字来。

那人站住了，犹豫了一刻转身过来，恭恭敬敬地对他磕了一个头，喊了一声：“小的隗顺拜见魏将军。”

“隗顺？”往事在魏少鲲的脑海之中迅速回旋了一遍，但他依旧没有关于此人的一点印象。于是，魏少鲲摇了摇头，问他道：“我们认识吗？”

隗顺答道：“小的与将军虽然素未谋过面，但是早就仰慕将军的英名，只恨无缘一见。没成想今日造化弄人，在这里与英雄相见了。”

“原来是这样啊……”魏少鲲感慨道，“难得在我性命不保的时候，还能见到一个仰慕我的人。”

隗顺这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话说，低头下去行礼：“魏将军饿了吧，快吃了吧，也不知道合不合将军的胃口。今儿街面上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据说是宋国公和国舅老爷的三公子为了争一只黄鸟，惹起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纠纷。两家子各自约了善扑营的哥儿们和库兵做打手，身手都十分厉害，打了整整一个下午，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到处都搞得乱乱哄哄的，买不到好酒肴，东抓西抓了一天，也才抓到这么几斤羊肉、白面。”

“外面打架了？”魏少鲲好奇道，“死人了吗？”

隗顺道：“还好，只是打伤了不少，并没有闹出人命来。”

“妈妈的，打了半天连个人也弄不死，都是一堆饭桶！”魏少鲲喃喃地骂着，低头喝了一口羊汤，觉得味道还不错。他舔着嘴唇叹息道：“这应该是我的最后一餐吧？这么美味的东西以后可就吃不上了。”

“魏将军不要这么说……”隗顺从那淡淡的话音中觉出了辛酸，手足无措地站着。

魏少鲲放下调羹，问道：“隗……隗顺，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隗顺愣了一下，浑身一哆嗦，跪了下去：“魏将军，我们也知道将军的冤枉。可是皇命难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巡防营、锦衣军已经把刑部大牢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一个小小的押狱，可担不起这样大的罪责。即便小的可以放将军走出这个牢门，可您还是逃不出孙全恶贼部下的天罗地网。”

魏少鲲看他惶恐，赶紧摆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前日拒绝了那个少年的要求，就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了。现在，只是想问一个问题罢了。”

“问题？”隗顺顿时哑然。

“嗯！“魏少鲲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我死了之后，我的尸体该怎么处置呢？”

隗顺没有料到是这样的问题，稍稍愣了片刻，还是恭恭敬敬地答了：“听说是斩决，若是死囚，按照惯例，是由家属收尸的……”

“家属收尸？”魏少鲲又问道，“那么，像我这么无亲无靠又罪大恶极的人儿又该如何呢？”

隗顺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人头会挂在城楼上示众三日，尸身那就一卷破席直接丢弃在城南的荒坟场，任野狗啃食。将军您于国功大，今日却被奸臣诬陷，蒙冤而死。我们都为将军不值……将军若是不嫌弃，小的愿意为您收尸安葬，给您披麻戴孝！魏将军精忠报国，今后必有给您昭雪冤案的一天！”

“别净扯这些没用的了，你们就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情么？我向来是主张要对一个人真好，就在他活着时好好对待他。这样，到他死后一旦怀念他时，也没有什么遗憾。”魏少鲲端起酒壶来，“吨吨吨”地猛灌几口，说道：“再说了人死如灯灭。什么收尸安葬，什么披麻戴孝，我脑壳子都挂在城头上面了看得见么？那不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假把式而已！”

“哦，是这样……”隗顺点了点头，又想了半晌，说道：“我明白了。那么，我能为将军做点什么呢？”

魏少鲲又喝了一口羊汤，咂巴着嘴道：“我在世的时候，吃狗肉还是比较多的，我死之后把我丢到荒郊野外喂狗。你就去那里对狗子说：‘狗子呀，我代魏少鲲给你们赔不是来了。他生前吃了你们，现在你们吃他吧，吃肥了也好去给别人填肚子去。’这个呢，在西洋就叫作物质不灭定律！”

隗顺听他这一番天方夜谭，好像即将掉脑壳子的人不是自个儿，一时不禁有点瞠目，又在那里呆愣了半晌，才试探性的问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将军难道就不想为后世留下些什么金句良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