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一个就要命归九泉的死囚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吧。”魏少鲲笑道,“就这样大闹一场,然后悄然离去。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快意的事情。这样就很好,这就很好,就很好,很好……”
隗顺没有再说话,解下了自己新买的皮子坎肩披到魏少鲲的身上,又朝着他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这才缓缓地退了出去。
隗顺离开了,周围顿时沉寂下来,魏少鲲就又变回一只百无聊赖的狗子了。他靠在墙角处,思绪心猿意马地围着地球绕了很大的一圈,最后他知道自己还是会绕回这个名字。总是这样的,就像冥冥之中已然注定了,他想要避开,他绷紧了脸,想把心也绷紧。可是绷出的只是一个很脆的蛋壳,那只沉睡的雏鸟总在他不经意的时候醒来,轻轻地扣击着蛋壳,要钻出来。他的手开始微微地抖,用多日未修剪的长长的指甲在冰冷的青砖上写出“楚玉”两个字。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可以把这件不大的牢房上堆满,可是他不知道第一个字是什么,只是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混在一起,在他胸膛里缓缓地起伏。
他想要是这时候楚玉就坐在他的身边,他会用绝大的勇气伸手去摸着她的脸儿,对她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真的很美,像是一道冬日的阳光照进我萧索的世界;对她说我向你强要的那一缕头发现在还藏在我的内衣里面;对她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塞北的爬地菊,我想跟你说让你跟我一起去塞北看着整个朔方原的爬地菊盛开,可是我怕你不答应,所以我等到一个你高兴的时候跟你说,这样你就会开心地点头了……
他知道自己最想说的其实是”玉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可是他想即便楚玉就在他面前而他即将死去,这句话他也说不出来。
“玉儿,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疲倦地靠在墙壁上,喃喃地说,“我拿你……怎么办?”
牢门再一次打开了,一列挎刀的军汉由隗顺带着走了进来。
“魏将军,该是上路了。”他躬身行礼。
魏少鲲呆了片刻,忽地笑了笑,丢下了皮坎肩,迎着阴森凄冷的月光,走出了囚牢。在经过隗顺身边的时候,这位押狱的眼圈是红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尽量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悲愤。
魏少鲲是人之将死的时候,一时过意不去,就停下脚步,看着他说道:“老弟啊,如果哪一天魏某的人头挂在了城楼上面,你可千万不要可怜我。”
魏少鲲说完快步离开了,任后面的隗顺嚎啕得像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
在江东的地名上凡是带着一个“口”字的,大抵多是繁华之地,人来熙攘,类似今日的车站码头。但古轩亭口却是一个例外。据前朝《金城府志》记载,轩亭始建于唐代,曾也是金城内的一个繁华去处。但后来几经战乱的波及,轩亭随着金城府老城几度兴衰,屡建屡废。至前朝重修金城府新城的时候,这里的亭台楼阁已经都作了土,只留下荒丘几堵还有一个“古轩亭口”地名代代相传,向来往的行人诉说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历史余韵。
“在我们大秦王朝都沿用汉家的旧例,杀人之刑应该在正午日光最盛的时候,一则阴怨之气不能积聚化为厉鬼;二则也是显示我大秦王朝做事光明正大,绝无暗箱操作。可是,赵宋偏偏在夜晚杀人,足可见其心虚胆怯之情状,只怕是统治不稳,国运也难以长久喽!”李子民正站在土堆之上,俯瞰着刘茂相给他泄漏的刑场位置。他知道那个时刻在一点一点逼近,开始在一旁疯狂地诅咒赵家药丸。
在他身旁的弟子们都是被他“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套理论调教出来的,遇事就只会随声附和他而已。
罗铁拐蹲在不远处听得这群北方佬诽谤当朝就不觉来气,冲着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阴阳怪气地嚷道:“先前你们在山下找我们联手救人的时候,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现在你们啰里啰唆地又说了这么多毫无用处的牢骚话,不会是事到临头又怂了吧?”
“妈妈的,你这老儿在那里说什么风凉话呢!谁怂了?谁怂了?”李子民的徒子徒孙们都骂骂咧咧着围上前来,跟罗铁拐争论起来。
这个时候,楚玉正靠在土堆下一块倒伏的石碑上坐着,任上面吵一个昏天黑地。她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地平线上沉沉的天幕。她觉得自己浑身都要冻住了,这是黎明前的标记,整个夜晚最冷的时候。
楚云当然不会相信李子民的鬼话,也不愿意牵扯到江北与江东的政治斗争之中来。但她又对于独自救人不抱什么希望,所以不得不与李子民合作救人。当他们跑到这里来的时候,楚云还是存着一线希望的,竟然期望着自己的姐姐也能到这里来,好让自己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姐姐也不会有什么让自己称心如意的好办法,可是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跟她说话,让她的心中稍稍有些安全感。可是,这里除了他们,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难道姐姐、王公子还有太夫人她们都……都不管我啦?是不是生我的气啦?”楚云这般寻思着,就觉得自己心里缺了一块。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把这一块心思存在楚云那里,可是楚云没有在这里,连着她也觉得自己心里空了。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私逃下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摩挲着身下的石碑上刻着的俊秀的小楷,恍惚中就有种错觉,好像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只要自己能够挨到天明,一切就都恢复往日的情景。她抬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想着自己那位胡大哥往日的音容相貌。
无数的记忆在同一个瞬间向她汹涌而来,如同水流一样穿透了她的胸口。她觉得心里更空了,她已经丢失了一块,还有一块,她存在魏少鲲的那里,而这一块也就要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