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布见吴四娘她们往这边走来,招呼着一众仆从赶紧迎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吴四娘等人上了车子。楚云正要招呼楚玉一同离开,王知古走过来,说道:“妙音姑娘,你先略站一站,我说一句话。”
楚玉听了,回头向楚云笑道:“姐姐,有人叫你说话呢。”说着便把楚云往王知古那边一推,自己却和婉儿她们一同去了。
楚云只得与王知古一起骑着马,远远地跟在车队后面,缓缓地往城内走。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半晌,楚云终于忍受不住,开口问道:“王公子,你……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王知古摇头苦笑道:“嗨呀,你看我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还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呢?你对我直呼其名就可以啦。或者……或者跟你称呼陆公子那样,听着也满亲切的。”
楚云笑道:“那可不行,咱们王家虽然说是落寞了。但您是一个读书人,身份地位自然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您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您身后还有大成至圣先师的脸面,我朝又是礼仪之邦,所以对读书人的这点尊敬还是应该要有的。”
王知古笑得分外尴尬,摆着手说道:“哎,你就不要那这些话笑我了。自古推崇的都是学以致用的,我辈读书还不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么?可是,现在想我这一辈子,只会读死书,死读书,‘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即为上品矣。本想做一名安邦治国的治世能臣,却不想习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弱人、病人和无用人,无一长技而为武士农夫所笑者,甚为可羞。”
“王公子,您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楚云试探性地问他。
王知古又接着说道:“我这些时日对于以前深信不疑的名教理学都产生了动摇。想那朱子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这又与半日当和尚,半日当汉儒何异呢?现在,国家尊崇理学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论调,按着理学家们的教育思想所培养出来的人,只能是名不副实,学不致用的书呆子,而绝不会培养出经天纬地之略,礼乐兵农之才。”
“王公子,您想得也……也太多啦!”楚云试图打断他的说话。
但王知古越说越高兴,关于如何提振大宋死气沉沉的教育事业的构想如奔腾汹涌的江河滔滔不绝:“我想一个人要建经世济民之勋,成辅世长民之烈,扶世运,奠生民。那就不仅要博学多文,又必须掌握治国理政的真实本领,同时还要有一副健壮的体魂。那就要文武相济、兵学合一才好。学塾除了教授学生经史子集之外,还必须教之以射、御及兵、农、钱谷之事,这样所培养出来的人才,在平时可以修己治人,在战时则可持干戈以卫社稷,成为能够出将入相的文武全才。”
楚云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开口说道:“王公子……我觉得,你最好吃一杯茶,吃一杯茶,然后再说话好吗?”
王知古说得痛快了,脑子也登时冷静下来,眼看她不快,立时惊慌失措起来,半晌才笑道:“你看,你看,我……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又不爱听这些酸不拉叽的掉书袋子。”
楚云道:“王公子,我觉得吧,这天下的大事自有庙堂上面的肉食者谋之。现在,咱们能管好自己的这点破事儿已经算是可以啦,就不要牵扯这些国家大事啦。”
“哦……”王知古点了点头,又愣了半晌才怯怯地问楚云道:“妙音姑娘,那么魏少鲲的事情是该算国家大事还是咱们自己的这点破事儿呢?”
“哎呦,你这个人怎么……”楚云捂住小嘴儿,咯咯地笑了一阵,才说道:“古轩亭口的事情,公子都知道啦?”
王知古艰难地点着头,说道:“你们在古轩亭口法场劫囚的事情,五夫人都跟我们说啦。夫人还说,这件事情……很难办的。再如同当初崔靖案那样想要有惊无险的平安过关,怕是没有这个可能了。”
楚云理着被寒风吹乱的云鬓,笑道:“公子放心就是啦。我这个人呐,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不都闯过来了吗?现在这点事情算什么,我才不会在这里出什么事情。”
“嗯……”王知古开始变得有点萎靡了,说道:“我还记得就在前日,我送你到龙骧门下的时候,你说这一次要了结自己的一个心愿,就金盘洗手,再也不做冒险的事情了。不知道那个心愿现在了结了吗?”
楚云勒住大黑马,看着已经遥遥在望的龙骧门的钟楼,说道:“我小的时候,生性叛逆,脾气执拗。我曾经因为争一块破石头,把我父亲气得半个月卧床不起。后来,因为抗拒裹小脚,不惜跟整个家族决裂,上南岭拜师学艺。那段时间,我追随师父他老人家杀过许多人,也做下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当时感觉整个人的魂儿都没有了,就剩下了一堆行尸走肉,就觉得好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躲避这些江湖上无情的刀光剑影。这个时候就越来越想念起家里的好处,后悔自己当时离家出走的轻率决定。老王爷征讨越水的时候,我们越水楚氏一门几乎都被柳诚杀绝。我曾暗暗起过誓,将来如果苍天有眼,让我有机会寻到自己的亲人,一定要倾尽自己的所能来保护她们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所以,这一次你就帮玉姑娘救出了魏少鲲?”王知古不无担忧地说道,“倘若玉姑娘以后再做这样的傻事,你……你还是会为她出头,是吗?”
“这……我不知道……”楚云看定王知古莞尔一笑,说道:“说句实在话,这一次为了玉儿的一次小小的任性,害死了罗师傅不说,还惹下这么大的官司,我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心灰意冷了。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也打心里不愿意再搭理她的任何事情,与她再有任何的牵扯。可是,以后呢?以后她真要是再次面临危险的时候,我还是没有信心说自己一定会对玉儿的生死袖手旁观,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