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节看得心神一荡,下意识地离开座位,快步奔到女子面前,仔细端详,确是绝世美人,迥殊凡艳,想必是一位名门闺秀,绝非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
这时,戴德孺走了过来,把王知节拉到一边,对他说道:“王大人要当心呐。这是龙在天的小妾,身手了得。方才擒她的时候,连伤了咱们三四个弟兄。”
“哈,无妨,无妨。我看这女儿有豪侠气,断不会做那暗箭伤人的卑鄙勾当的。”王知节把戴德孺拨到一旁,哈哈一笑,又走到了那女子近前,一边打量着她,一边问道:“你有没有名字呀?”
那女子把少年揽在怀中,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是原宋州刺史张蕤之女张丽华,这一位是我的弟弟。”
王知节惊寤道:“是张蕤么?他与我算是同年。后来,听说他因为受了贿,被发配到南邑来。只是不知道张兄他现在过得如何了?”
张丽华冷漠地答道:“他死了……就在三个月前,南邑镇抚使武泰抢光了他的钱,还要了他的命。我们姐弟俩乘乱逃出城去,是被南邑城外的义军救了一条小命……”
“哦?如此说来,你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儿呐!”王知节叹息一回,勉强按定了神,让她下去了。
黄氏兄弟从后面凑上前来,说道:“大人!你可闻汉光武的故事么?”
王知节醒过神来,忙问他们所说何事。
黄氏兄弟答道:“汉光武未做皇帝时,尝自叹道: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果如所愿。今日所见张氏女,恐当日的阴丽华,也不过似此罢了。你道我等配做汉光武否?”
王知节笑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真是自不量力!”
二兄弟奋然道:“时势造英雄,想刘秀当日,有何官爵,有何财产,后来平地升天,做了皇帝,娶得阴丽华为皇后。今日安知非仆?”
王知节复笑语道:“你们这可谓痴极了!想你我寄人庑下,能图得终身饱暖,性命无忧已算幸事,还想甚么娇妻美妾!就是照你的妄想,也须要有些依靠,岂平白地能成大事么?”
黄明直说道:“目今天下大乱,兵戈四起,朝廷昏聩,不能平定。似大人这般智勇,逢此乱世,乘势而起,割据州郡,称王称霸,何难之有?又何必再在茅良卿这等草包之下厮混,埋没英雄!”
王知节默然一阵,才摇头笑道:“你们的志趣倒是颇大,可惜这不是正道。朝廷还有茅大人待我等不薄,做人怎么可以不讲良心呢?你们都休要在此浑说,还不快去给张小姐安排食宿去!这是我故人之子女,且不可慢待了。”
黄氏兄弟这才闭住了嘴巴,终于悻悻而去。
王知节给一女子搞得神魂颠倒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还是在兴武末年的时候,婉儿公主被孙全这一伙儿太学生们揪扯着游街……
此时的王知节满脑子都是张丽华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再也无心查找龙在天的下落,就缓缓地踱着步,走回自己的后帐内,坐在书桌后面,寻思着自己如今也算是扬功显名,是不是可以给婉儿正大光明地写一封信,来略微消遣一下自己对公主殿下的思念寂寞之情?
这个时候,帐外忽然喧闹起来,接着就有卫兵奔进帐中大声禀告:“大人,高先生带着龙在天的人头回来了!”
王知节闻听此消息,急忙出帐来看。高季左已经来到军帐前面,把一颗人头望他面前丢去,大笑道:“如何?”
王知节与众将往地上一看,果然是龙在天的首级,大喜之余忙问高季左如何擒得这功夫了得而又狡诈机警的南岭神鹰的?
高季左哈哈大笑,说道:“我一个落魄书生哪里有这等屠龙之技呢?这都是那个‘楚三王子’做的好事!”说罢,他便将陆崇如何擒杀龙在天,自己又如何遇见陆崇的情形,向众人娓娓道来。
只说宋军以火攻大破龙在天五万义军,龙在天见局势无可挽回,只得在陆崇的护卫下舍舟登岸而逃。这两个人摸着黑往都昌跑了一夜的马,天亮时分见后面没有敌人追来,终于松下一口气儿来。
“师父,敌军已退,可以下马稍息了。”陆崇从后面追上前来说道。
龙在天仰天长叹一声,浑身上下憋了数十年的那口不服输的劲儿这一刻终于松缓下来,脚上又觉得火辣辣的痛个不休,一把老骨头再也支持不住,从马背上一个跟斗滚落下来。
陆崇赶紧跳下马来,替嬴欻捶背抚胸道:“师父受惊了……”
龙在天坐在地上喘息了半晌,终于摇头苦笑道:“想我自壮年起兵及至垂暮,虽然也多次身陷绝境,但却从无今日之疲态。看来,师父果然是老喽!重整山河只能……待后生啦!”说到这里,龙在天悲愤填胸,竟然一下子哽咽起来:“记得我幼年离家学艺时,老父曾戒我道:‘你一捕鱼儿,如何谋为大事?儿不守故业,恐祸及所生。’我却不肯就此认命。想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何我们这些布衣百姓就该安守本分,任人欺侮?我比那些达官贵人们哪个差?他们不是常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吗?我龙在天就是不服气,偏偏要给他们变出两个太阳来看看!这些年啊,就是这么一口气支持我走到了现在。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啊!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认命啦!”
陆崇不说话,只在他背后忙活着,下手稍稍一重,龙在天就咳嗽一声,对他语重心长地说道“陆崇啊,你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了。我近来常感头晕眼花,身体乏力,特别是下山以来,心绪每每莫名烦躁,总是有大祸临头之感啊……我想是该对后事有一个交代铺排的时候了。”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衣袖,一方黄色的绢帛从袖子中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