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天捡起黄绢在手上反复摩挲，说道：“我这个人呐，一辈子枪林箭雨，一不留神就把性命丢了。所以，老夫早就把后事安排妥当，写在这绢帛之上，缝入衣袖当中，以防万一啊。如今……是该替它寻一个稳妥的去处了。我若遭遇什么不测，你可将这份帛书带回越水给理儿，命他继任兵马大元帅召集旧部，凌十一为辅国大将军协理军国大事，让他们带领大家继续抗争以完成驱宋复国的大业！”

“是大公子和凌十一吗？”陆崇不禁皱眉，嘀咕道：“此二人岂可为帅？”

龙在天也觉出陆崇的不快，于是跟着他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何尝不知道凌十一此人有勇无谋，难当大任。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老夫也曾向众人推举你为越水义军统帅的继任之人。但是，越水诸家渠帅们都以为你来历不明，品行不端。何况你入宋多年，居心难测，难以服众，不可为一方统帅。我若执意推你为帅，只怕人心不服，队伍就要散了。陆崇啊，你这些年来替为师走南闯北，功劳不小。师父对不起你啊！”

陆崇笑道：“师父何出此言？当年在越水岸边，我与母亲为歹人逼迫，若不是师父老人家出手相救，细心抚养陆崇。陆崇哪里会有今日？知我者，师父也。”

龙在天说道：“唉，你能有此心，也不枉老夫抚育你多年。你要牢记，咱们习武之人既认命还得不服命，拼的就是一股心劲儿！所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以后你在义军里面好好干，做出一番大业，日后……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说着他又激动起来，猛咳了一阵。

陆崇从龙在天手中接过那份黄绢，小心翼翼的塞进怀内，不动神色地说道：“师父，义军头领皆无师父之英明果断，这怨不得师父。我陆崇也无师父之复国雄心，这就怨不得我了。”

龙在天双目一凛，呵斥他道：“什么！你……你果然有二心！”

陆崇理直气壮地说道：“爱我者，我爱之。弃我者，我弃之！”

龙在天厉声道：“你是我的弟子。若无我在，你何以成才？你既说我为英明之士，我再问你，你爱我不爱，你敬我不敬！”

陆崇盎然作答道：“师父……爱而有私！”

龙在天冷笑道：“你说我爱而有私？私在哪里？”

陆崇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想当年师父在越水河畔救我之命，是于我有恩。但师父却夺人所爱，令我母亲剜去双目，割断亲情，将我带至南岭，占我为私有，视我为鹰犬！我陪大公子日习李悝之法，夜闻吴子之术。公子未成，而我成矣!你见我才高志远，处事老道，故而对我暗暗生畏，唯恐我功高震主，竟然诬陷我私通你的爱姬，骂我欺师灭祖，坏了我的名头，让我在越水无立足之地！我因而避祸到了江东，本无心再参与您的宏图大业，只求过几天生而为人的日子。可您依旧不肯对我放松分毫，使出借刀杀人的伎俩，害我最终堕落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师父倒是得偿所愿地从一方绿林首领一跃而为整个越水义军的统帅高位。您志得意满之时，可曾想到过把您的意志强加于我身上的痛苦！”

“你，你……你！”龙在天只被他气得个面如金纸，一边猛咳着，一边骂他道：“陆崇，你忘恩负义！”

陆崇双目冷淡，说道：“陆崇未敢忘恩，是师父负义了。”

龙在天浑身颤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崇面容狰狞起来，手上用力，把龙在天的骨头捏的“喀拉”直响，说道：“你竟然在私下里劝说凌十一那群家伙杀我！”

龙在天义愤道：“杀你陆崇，我于心不忍。可不杀你陆崇，我于心不安！凌十一这些人不能用你，你必去江东投效宋狗反越！你不认越水为生你养你之地，可我龙在天认！我生于斯，长于斯，又怎能使他国强盛，而使越水衰败？”

陆崇叹息道：“师父您老人家对家乡如此忠孝。可是，你对我陆崇岂有半点仁义之行？”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你让我背了多少仁义之策！而上天何时曾降仁于我？世间谁人又曾施义于我？乱世之中，大儒之道何在啊！”陆崇仰天长啸，如痴如狂，惊得道旁林中的飞鸟鸣叫着，张开双翼，飞向了天边的太阳。

龙在天喘息半晌，冷笑道：“好好好，好你个陆崇！你现在就走吧，我龙在天没你这么个徒弟。你我二人从今往后，老死不相见吧！”

“师父老人家对我有恩，而大帅对我无义，不管二者何居其一，我都要在此为你送终啊。”陆崇看这老儿又开始咳个不停，竟然阴森森的笑将道：“师父，您老也该退位让贤，我会照顾好大公子理儿、二公子善儿他们的。您老好生的歇息吧。”一双手也悄悄摸到腰刀之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龙在天这会子虽然浑身都散了架，但好在头脑还算是清醒的，听得陆崇的话儿说得不详，回过头来还要喝问。那陆崇腰间早就钢刀出鞘，一刀子从龙在天的腰子上捅了进去，穿肠破肚之后，从肚脐眼上透出一个血淋林的刀尖来。

陆崇咬牙切齿地说道：“其实，你在孤山逼迫囡囡行刺赵钦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可是，我忍住了，并没有在那个时候动手——我等的就是今天！我要让你在输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以后，再夺走你唯一所剩的这一条老命。让你在不甘和失望之中痛苦的死去！”

“你……你……”龙在天还要说话，可他才一张口，鲜血就涌过喉咙，从嘴巴里面溢出。

陆崇把嘴巴凑到他的耳畔，轻轻说道：“哦，对了。记得您在孤山不是问过我，是不是跟陆长歌一家的？我现在可以告诉您，我们都是陆青云的血脉。但他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公子王孙，而我只是一个卑微如尘土，下贱如蛆虫的人奴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