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季左不搭理她的问话，看着在外面胡闹的善儿，笑道：“这孩子……我怎么越瞅越像龙在天啊。”

张丽华脸上“唰”地一下没了血色，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摇着头说道：“怎么可能呢？您这是疑邻盗斧啦！他就是我弟弟呀，不信你看看他的眉毛、他的鼻梁、还有……还有他的眼睛都跟我多像……”

“既然你说是就是吧。”高季左笑了起来，说道：“张小姐，你要知道我跟王知节是不一样的。你不该对我抱有成见。”

张丽华笑道：“你跟王公子有什么不一样呢？”

高季左说道：“王知节会把善儿这样一个小孩子丢在乱军之中，任他自生自灭。而我会把他从歧途上救回来。”

张丽华盯着他好一会儿，说道：“您这话说的我怎么不懂呢？”

高季左说道：“你就不要在我面前隐瞒了，这个善儿就是龙在天的幼子！今儿我从广平仓出逃的时候，正遇上这小子要出城投奔梁平，却被我制止了。”

张丽华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她把俏脸高高扬起，说道：“既然您都知道了，为何不向王知节举报揭发？是不是想以此为把柄，胁迫我为你做一些肮脏勾当？”

高季左哈哈大笑道：“哎呦，张小姐千万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高季左虽然脾气差点，又狂放不羁，但也不耻于这些落井下石的下贱勾当。我之所以不揭发此事，是因为没有揭发的必要。”

“没有揭发的必要？”张丽华作怪道，“能捉拿到龙在天及其子嗣者，朝廷赏千金，封万户，这于你来说也算是大功一件啊。你科举也罢，从军也好，不就是求功求名来的吗？”

“非也，非也！”高季左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呀，还是太年轻了。你以为王知节是瞎子，看不出来这个善儿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吗？他这个江州王都对此不置可否，我揭发检举还不是自讨无趣？”

“什么？”张丽华瞪大了双眼，问道：“先生是说王公子他……他也知道善儿的来历？”

高季左点头道：“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麂麋山一战，王知节一下子俘获了三万贼军和他们的家属，你以为他们不会给王知节通风报信？实不相瞒，我在广平仓管理官军后勤的时候，就有不少俘虏跑过来向我告发此事，说你身边的那个叫善儿的小屁孩是龙在天跟他一个小妾生的小儿子！”

张丽华听高季左如此说，还有些感激王知节。她默然半晌，才说道：“不错，善儿就是龙在天之子，是他领义军出征麂麋山时，托付给我照顾的，我不能让他出事。”

高季左有点奇怪，说道：“龙在天已经人头落地了，你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与你无亲无故的熊孩子而连累自己遭罪呢？”

张丽华把胸脯一挺，傲气地说道：“我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是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忿必报的。龙在天于我曾有救命之恩，我怎么可以不知恩图报呢？就像您今天为我找回了善儿，我也铭记在心，日后一定要报偿您的大恩的。”

“哎，张小姐大可不必如此，我高季左又不图你什么。”高季左摆着手，苦笑道，“张小姐，我跟你认识也不过一月有余吧。虽说是一个女子，但你天真率直，任侠仗义，我高某人很佩服你的为人。今日有句话，说出来有挑拨离间之嫌，或许要惹得你不高兴，或许还得让我人头落地，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张丽华被他的神情惊呆了，她死死盯着高季左，不知道他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若想保得一世平安，还是不要跟王知节走的太近了。”高季左声音低沉嘶哑地说道，“王知节豺声狼顾，鹰视猿听，乃一世阴鸷枭雄之主！”

张丽华不解道：“可是，前几日您不是还说王公子龙骧虎步……”

“不错，那是当时的话，是说的他政治才干还有……军事天赋吧。但现在就为人处世的私德而言……”高季左的语气冷峻得令人发抖，“你年纪还轻，没有戡透世情。与平常人交往，共享乐易，共患难难；与人主交往，共患难易，共享乐难！”

帐外传来善儿的笑声，张丽华嘟着樱桃小口，说道：“我不信，在麂麋山的时候，王公子还当众说过，等平定了叛乱，就要与大家同享富贵，绝不做鸟尽弓藏的事情！”

高季左阴冷地一笑：“不信？那你就看着吧，这几日里面我的话就能应验！今日，这些随我在这里安营堵截贼军追击的保长、都保们以后免不了被王知节给清洗掉。”

张丽华蓦地一个惊颤，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翕动了一下嘴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人在灯下交换着目光，只听帐外一阵风声，像是什么在树林子里面扑棱了一阵翅膀，接着便是鸱鸟凄厉的鸣叫声，叫得张丽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样的月黑风高之夜，世道又是如此的兵荒马乱，他们孤零零地处在五路总口，四周全是无人的荒野。王知节又夺了军权，这时候杀人如草不闻声！张丽华嘘了一口凉气，刹那间，她冒出一个念头，竟然想夺门而逃！

“张小姐倒不必担忧，只要你以后在王知节面前能够收敛锋芒，他还不会把你怎么样。”王知节拨弄了一下蜡芯，帐子里面亮堂了一点，“我只求小姐一件事，不要把我们今夜的谈话说给别人。《易经》有云：‘君不密丧邦，臣不密丧身’——不必为我操心，我自有全身之道。”

张丽华想了一阵儿，问道：“那——善儿呢？王公子该不会对他这么一个小孩子起什么歹意吧？”

高季左垂下眼睑，深长地叹息一声，说道：“那就要他自求多福喽……”正要接着说，便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善儿跟着王知节一蹦一蹿地进了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