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王知节瞪圆了眼睛，本想拿出长辈的身份训斥这个女孩子一顿，但她一双大眼睛忽闪起来的那一种传神灵动的劲头却叫王知节彻底没了底气。他用袖子在桌几上面轻拂了一下，说道：“这个……我已经修书一封叫高季左带回去了……”说到这里，他就又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张丽华问他道：“你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怎么又忧虑起来了？哦，是不是在为当前的战局忧虑啊？”

王知节觑她一眼，说道：“梁平不用高季左之谋，是必败无疑，我胜券在握，又何必为此冢中枯骨而忧虑？我真正放心不下的……还是江东啊，是朝廷待我的态度……”

张丽华宽慰他道：“高先生这一次进京不就是替公子争取朝中重臣还有皇上的支持吗？我看高先生是个能人，想必会玉石其成的。”

“高季左？”王知节喃喃地念了这个名字，忽然抬起头望着张丽华，说道：“你说……高季左这个人到底可信不可信呢？”

张丽华顿时沉默起来，半晌才说道：“公子不是常说，江州之事合则存，离则亡。大家一定要精诚团结，共度时艰么？”

王知节看了她一会儿，也就释然道：“不错，信任是建立在合作的基础之上，合作嘛自然是要各取所需的。感情靠不住，但利益绝对是铁打的。现在，我的袋子里面还有‘草料’，想必高季左他们还是不会跑掉。”想到这里，王知节阴鸷地笑了几声，对张丽华说道：“夜色已经深沉，你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为高季左送行呐。”

第二日天色才蒙蒙亮，王知节就带着黄氏兄弟、戴德孺与张丽华一干心腹爱将，一直把高季左送出了老远。大家伙儿挑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摆上酒席。酒喝到一半的时候，高季左忽然脱去外衣，摘去帽子，跟着他上京的几个随从也都这么做了。一霎时，他们变成了全身穿孝的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原本还算轻松愉快的氛围瞬间凝滞起来。黄氏兄弟皱起眉头，责问道：“高先生为何又要做此狂士之态呢？您此次进京，可谓是凶险万分，披麻戴孝，大不吉利！”

高季左站起身来，对这王知节他们团团一揖，说道：“诸位，今日一别，日后……只怕就再难相见了。”

众人大惊失色道：“高先生何出此言呐？”

高季左从石头上端起酒杯，悲悲戚戚地说道：“诸位，我此去江东倒也无甚大碍。只是眼下的这江州……贼军势大，各位在这里跟着王公子御侮平叛，少不了苦战、血战、鏖战。”说罢，就把杯中的苦酒一饮而尽。

大家伙儿听他这么说话，特别显着悲伤。天是那么凄凉，风又那么冷，太阳显着没有光彩，闵水愁眉苦脸地皱着波纹，河岸上的荒草，来回摆摇着，就好像哭不出声儿来要把肠子绞断似的。在场的几个人全都哭丧着脸，搭拉着手，搭拉着脑袋，一声不响地压着眼泪，不让它流下来。他们都气恨自己，又瞧不起自己。明明知道这块龙兴宝地危在旦夕，可不知道怎么样去抵抗越军。他们只好暗中祷告着，求老天爷开眼，扶大宋国这一程。瞧瞧潺潺的流水，心里还嗔怪着它不应该这么安闲的流着。

张丽华也在一旁淌眼抹泪，用筷子敲着酒杯，“叮叮咚咚”地奏着一个悲哀的歌儿。他们听见这杯箸相合之音，伤心得连汗毛都竖起来了。高季左也有些微醺，他按着拍子，对着天吐了一口气，就唱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知节他们一听到“古来征战几人回”，那关在眼眶子里的眼泪再也摁不住了。王知节又斟了一杯酒，跪着递给高季左。

“诸位，如有来日，当以富贵相见！”高季左接过来王知节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下去，翻身骑上马背，连头都不回，飞也似地去了。

黄氏兄弟凑过来，看着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对王知节说道：“此人一去，必不返也！”

“你们不要妄言！”王知节低声呵斥这两个人，说道：“他一个戴罪之人，在京城里是待不下去的，还是要乖乖地回到江州来的。”

戴德孺也跟着凑过来，说道：“哎，北边的事情还是先放一边吧。现在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如何防堵麂麋山的叛军东进的问题！”

黄氏兄弟也跟着说道：“是啊，是啊。而且军中粮米也只够维持四五日的了，四五日之后，军粮一尽，全军就要不战自溃了。”

王知节说道：“麂麋山一战数日，我军虽然元气大伤，但贼军损兵折将也不在少数，急需要越水的援军到来，扩充军队实力。梁平此人又素来不喜弄险，我想十日之内，叛军绝不会贸然东进的。我们呢，则正好可以借此有利时机，撤军东归江州，凭此坚城固守时日，保障岭北之地的安全。而且江州之地西邻湖湘，北望鄱阳，还极为方便得到江南大营的支持与北线战场上官军的呼应。”

众人听王知节分析的头头是道，纷纷都说在理。黄氏兄弟也说道：“对头，我们就回江州城去。不要说市舶司银库里面数不清的银子了。就是现在到那里避难的富商地主带的粮食也够我们吃上一年的了！而且江州是咱们大宋国的龙兴之地，江州城被围，皇帝陛下断不会坐视不管的！”

“此言虽然不无道理……”戴德孺说道：“可是，现在大敌就在眼前，在梁平的眼皮子底下撤兵东归又谈何容易呀？万一被梁平察觉，贼军总兵追击，我军必然要陷入全军覆没的险地啊！”

“嗯，戴大人所言甚是。”王知节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圈，忽然把脚重重一跺，说道：“事到如今，也就不得不兵行险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