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康太后这样说着，就把手在茶几上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说道：“当初老王爷把婉儿下嫁给王知节这么一个奸商之子的时候，我就打心底里是一百个不愿意的。这些商工之民自古以来就是唯利是图，有家无国的。他们制造粗劣器具，积累奢侈资财。囤积居奇，待机出售，希图从士民身上牟取暴利，从国库之中窃取公益。所以，明君贤臣的治国之道，总是要使这些事末利者名位卑下，少之又少；以免从事耕织的百姓减少，致力于商贾的奸猾增多，而有损于国本。像王知节这般德不配才之徒怎么能够托付重任呢？老王爷偏偏一意孤行，果然弄到了今天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实话说来，如果不是此事关系到了婉儿的终身，哀家才懒得管他们王家的死活！”

“是……”高季左避重就轻地回答道：“现如今，社会上面向君王亲近的侍臣行贿托情的风气很流行。这样一来，本应该寒窗十载，三王苦读才能获得的官爵却可以用钱轻易买到；官爵可以用钱买到，那么商贾的地位就不会低贱了。投机取巧，非法获利的活动可以在世间堂而皇之地大行其道，那么善于投机钻营的奸商猾贾就不会少了。他们搜括到的财富超过了寻常百姓收入的几倍乃至于几十倍，他们获得的尊贵地位也远远超过为国耕战的官绅军民！长此以往的结果就是朝堂上面刚正不阿的君子越来越少，而投机取巧的小人却越来越多。”

“先生所言甚是！颖儿……”孝康太后赞许地点着头，忽然扭头对着阁子后面喊了一声。

俄而，一个小宫女从后面款款地走了出来，对着太后恭恭敬敬地道了一个万福。此女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

孝康太后威严地说道：“方才，先生所言你都听到了吧？这都是先生这些年来上下求索而得来的真知灼见，你们要把它写在日记里面，每日诵读，不得有误！到了月底，哀家可是要考较你们的！”

那小宫女正答应着，猛抬头见帘外有陌生人，此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穷，然生得腰圆膀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心中稀罕，便忍不住回头多看了高季左一两次。

高季左给她看得心中发窘，只说道：“太后谬赞了，臣之所言比之太后真知灼见，不过是腐草之荧光比当空之皓月也，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太后对此深以为然，于是，颔首微笑道：“唉，天下的读书人若都跟先生这般知书达理，向善明德，又哪里会有如此多的纷争扰乱呢？”

高季左毕恭毕敬地说道：“孟子曰：‘仁者无敌。’我朝大正皇帝施仁政于天下，太后又推崇名教之义，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居家则侍奉其父母兄弟，在外则尊敬其长辈上级。如此一来，天下归心，四方仰德，官民皆愿意为国出力，将士咸乐于为国效死，就是让他们制作木棒也可以打击那些拥有坚实盔甲锐利刀枪的叛逆了。纵然其间有一二狼子野心之徒又岂能跟圣朝相抗衡哉？”

高季左这马屁拍得太后很受用，老人家心里面一欢喜，语气就缓和了下来，但依旧没有忘记借机责难王知节的事情，说道：“嗯，先生言之有理。您在江州的时候，也把这些为人处事的道理讲给王知节听过吗？”

高季左答道：“回太后的话，王公子在江州之时也时常跟臣谈论这些事情，言到家国天下之时，总是责备自己枉食君禄，不能为国分忧，并且因而悲愤莫名。”

孝康太后冷笑道：“我看倒也未必吧。他最近刚得了一妙龄佳人，想必快活着呢，哪里还能顾及着什么家国天下呢？”随即又有点痛心疾首地说道：“可惜婉儿她糊涂啊。到现在还要为这么一个负心之人担惊受怕，淌眼抹泪的，可怜！可笑！”

“这……”高季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听说此女当初也是咱们江左的名门闺秀出身，因为家中有人触犯了王法而受了牵累，这才举家流落到了岭南，被龙在天劫入山寨，做了压寨夫人。麂麋山一战，龙在天兵败身死，此女这才辗转到了王知节的营中。”“王公子见她知书达理，身手又不错，这才把她留在身边，让她帮办一些军中的文案工作。后来，都昌一战，我等被贼军围困万重，也全亏此女的连珠神箭射杀贼军大将。臣等才得以安全脱身出去。”

“哦？”孝康太后最喜欢听这种“凤凰变麻雀”或者“麻雀变凤凰”的人间悲喜剧，听高季左说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竟然有着如此传奇的身世，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不知道此女究竟是何家的姑娘呢？”

高季左说道：“听说是我朝前宋州刺史张蕤之女张丽华。”

“唉，原来也是一个苦命之人呐！”孝康太后说着，从袖子里面抽出一方绢帕在眉眼之间轻轻地擦拭一回，说道：“听先生所言，这位张姑娘倒也跟那些个狐媚女子并不一样。”

“太后圣明。”高季左离开座位，跪拜于地，说道：“眼下贼军势大，江州告急。臣以为朝廷值此多事之秋，对前线平叛的这些边臣节镇不应该苛求细故，总要以平叛大局为重。”

“先国后家，大局为重。这些道理哀家何曾不知道？”孝康太后叹息一声，默然一会儿，又叮嘱高季左道：“此事关碍皇室威严，需要极以机密。所以我连高启潜也不曾告知。先生……您明白吗？”

“臣一定保守秘密，不至于皇室声誉受损。”高季左趴在地上，高声叫道。

“嗯……”太后满意地点着头，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就端起茶碗来，对高季左笑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先生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说了这么久的闲话，也是困乏了吧？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