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季左听高启潜这样说,紧张的心情顿时松缓了许多,对他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公公啦!”
高大雄伟的慈明殿里面清冷阴暗,已经全然没有了小年祭灶送神时的喜庆热闹的气氛和明亮鲜艳的色彩。一卷珠帘将孝康太后所在的暖阁和正殿隔将开来,有阳光透过垂帘上珠子时,立刻泛出耀眼的光亮,将小小的暖阁照得明媚无比。与气氛压抑,昏暗阴沉的大殿比起来,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愈发衬托的圣母皇太后愈发光彩夺目,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种单调的黑白色,唯独这位母仪天下的人物依旧鲜亮无比,叫人侧目。
高季左低着头,用不快不慢的脚步,走到暖阁的不远处跪倒行礼问安。一开始,孝康太后的问话还算和缓,江州的局势怎么样,军民官绅的生活怎么样或者越水的贼军是不是会呼风唤雨的妖术?高季左便如实回奏,不过他得偷看太后的神色,或者,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看站在一旁的高启潜的神色,因为偷看太后的御容是属于大不敬的。高季左根据高启潜的微微点头,或者是摇头,来确定讲什么或者不讲什么。所以,孝康太后对于高季左的对答还是十分满意的。
“赐座……”她微微地颔首,默然一阵,忽然对高启潜他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自由自在地说会子话。”
这实在出乎高启潜的意料,但他又不敢稍稍违拗,只得答应一声“是”,带着一群太监宫女蹑手蹑脚地走出大殿,只留下两个小太监远远地站在大殿角落里伺候着。
高季左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起来,他坐在原地犹如泥塑木雕一般,低着头不敢贸然地看孝康太后一眼。
孝康太后看他在自己面前如此小心谦卑,自然是满心受用的。她竟然对高季左开颜一笑,但旋即又变得声色俱厉起来,问道:“听人说,那个罪人王知节近来在江州过得可是逍遥滋润啊?”
太后的话虽然声音不高,但声调却分外尖锐,听得高季左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上面。他略略沉吟,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太后的话,王公子夙兴夜寐,军中罚二十以上者皆亲自批览。每日饮食不过数升。”
孝康太后素来是推崇上下有序,各司其职的持家治国理念,听说王知节事无巨细都要大包大揽,对此很不以为然,摇头冷笑道:“王知节食少而事烦,其能长久乎?当年,先皇见诸大臣常自校簿书,深以为不必。夫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譬如治家之道,必使男仆执耕,女婢典爨,私业无旷,所求皆足,其家主从容自在,高枕饮食而已。若事必躬亲,将形疲神困,终无一成。难道是因为这些家主的才智不如下面的婢仆吗?不过是事必躬亲,越俎代庖不是持家之道罢了。昔日,丙吉忧牛喘,而不问横道死人;陈平不知钱谷之数,曰:‘自有主者。’是故,古人有云:‘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今王知节亲理细事,汗流终日,也不过一士大夫而已,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的。”
“太后之言,真至言也。”高季左毕恭毕敬地说道,“臣等也曾以此言语劝过王公子,但王公子却悲愤地说道:‘吾非不知。但受皇上隆恩,惟恐他人不似我尽心也!’臣等听罢,无不为之叹息流泪。”
“哼,倘若可以心口相应自然是极好的……”孝康太后冷笑一声,从旁边的茶几上面端起描画着“万寿无疆”字眼的粉彩茶碗来,淡淡地吃了一口茶,说道:“哀家本就是一无甚才德的老妇人而已,并不懂得什么经济天下的大道理。此次请先生来到这慈明殿做客呢,本也不是为了在这后宫大内里面,跟先生空谈这些治国持家的大道理。只是最近听从南边回来的人说起王知节来,却带出了一起关乎皇室脸面、名教大防的事情来。哀家知道先生在江州,时常跟在王知节左右,最知道他的底细。所以,我这老妇人才擅自做主,把先生请到这里来,请教一二。”
高季左赶紧起身,低着头连说不敢。
孝康太后也不让他坐回去,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粉彩茶碗,一边看上去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听说……王知节在江州私自纳妾,而且此女还曾经在越水服侍过贼酋龙在天?”
太后此言一出,高季左登时就惊出来一身冷汗。他迅速地捋清了自己的思路,认为值此江州局势危急时刻,朝廷与节镇、中央与边镇最好还是合力对外为稳妥之策。所以,他是抱定了一个息事宁人的想法,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说道:“回太后的话,臣虽然常常跟随王公子办差,但主要负责军民人等的粮饷筹措,辎重运输,平常并不参与军机的谋划,并不是经常出入中军的虎帐。所以,王知节是否私自纳妾之事……臣并不知道其中的真伪缘曲。”
孝康太后却不依不饶,用一种不耐烦地口吻说道:“虽未曾谋面,但总也有耳闻吧?先生休得过谦!”
“是……”高季左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说道:“江州的军中确是有关于……关于王公子军中藏娇的一些传言。臣也确是曾在王公子的左右偶尔见过一个年轻貌美,娇俏可人的女子跟随。”
“年轻貌美,娇小可人?”孝康太后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师师那个狐媚子女子,笑声也愈发变得阴森冷峻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太了解了她们了——这些女孩子们仗着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天天打扮的像个病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好好的爷们儿都被她们调唆坏了。倒是像婉儿这样笨笨的倒好。我一生最嫌这样人,况且又闹出来关乎皇室的桃色事件。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