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把脑瓜儿“咕咚”一歪，说道：“哎呀呀，我读书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哎哎哎，不扯没有用处的啦，你……你把刚才在殿上说的那些个‘金玉良言’再给我复述一遍吧？拜托，拜托！”

高季左说道：“难怪你读书少，连韩非子的《五蠹》都不知道吗？真是少见多怪？”

“哎？”颖儿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嚷道：“原来你是在剽窃韩非子的话儿在这里假装斯文！看不出来，你……你浓眉大眼的，原来是个小偷，挺鸡贼啊。”

高季左皱起眉头来，说道：“剽窃不能算偷……剽窃！……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颖儿赶紧挥着手，说道：“打住，打住，剩下的我都听不懂啦！”说着，她蹲下身子把纸笔拿在手中，摇头晃脑地说道：“《五蠹》……这是本什么书啊，怎么听都没听过哎？”

高季左说道：“这是一部天下奇书，成于战国时期，是研究法家治国思想的必读之书。主要内容就是根据韩非对古今社会不断变迁的看法，论述法治应当适应时代的要求，并提出实际的权势比空头的仁义更有效，反对政治上顽固守旧的态度。文章里面的议论，深刻周密，不尚空谈，词锋锐利，推理事实切中肯綮。”

“啊，法家？”颖儿摇一摇头，稀罕道：“这个韩非子竟然敢把皇太后尊崇的仁义说成是误国的空谈，真是大逆不道！哎哟，这个……这个韩非子现在哪里？我一定禀明圣母皇太后，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过！”说着，她又一脸嫌弃地看着高季左，数落他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平日里放着圣贤书不读，就爱看这些旁门左道的歪理邪说！读这些书有啥用处，科举又不靠这个，怪不得你号称‘神童’却连一个功名也没有，这全都是不治经典之过！”

高季左顿生一种在智商上被碾压的羞耻感，但他强忍心头不满，翻着白眼说道：“我从不做那种寻章摘句，引经据典的学问。那是迂腐书呆子们的事情，与兴邦立业毫无关系。自古以来的大贤们也未必治什么经典。商汤的宰相伊尹，当初不过是个耕地的奴隶；兴周的姜子牙，曾作渭水垂钓之渔夫；至于后世张良、陈平之辈，皆有匡扶宇宙之才，也没听说过他们治什么经典。可叹如今的书生们，张口经典，闭口古训，整日忙碌于笔砚之间。我看这些人恐怕只会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

“歪理邪说！”颖儿吐了吐舌头，接着压低了嗓音，说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一说就行啦。可千万不要当着太后这样胡言乱语。”

高季左却不以为然道：“你刚才又不是没有看到，太后对法家的治国理念也是深以为然的呢，还叫你们写在日记里面诵读呢！你去找一本《韩非子》来，那里面可是比我说的全面……”说着，他把袖子一甩，丢下还想说话的颖儿，独自一人走远了。

高季左从皇城出来，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三刻了。顾显告诉他许多朋友过来看他，想打听一些宫内的消息。徐清敬那些失意的文人、政客甚至直等到了未时才陆续散去。

高季左听过顾显的回禀却也不以为意，事实上他现在巴不得不见这些天真的几乎要命的家伙们。这时，又有许多客人前来拜候并打听他入宫陛见的情形。高季左推说连日不曾睡眠，身体不适，一概不见。皇宫里面压抑阴沉的气氛令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如今他有惊无险地出了宫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整个人都觉得疲累不堪，只想蒙头大睡。

“老爷……”顾显一面替他脱下外褂一面说，“刚才锦衣千户王知古来过一趟，等不着就回去了。他叫小人告诉老爷一声，他一会儿还要过来，有重要的话要同老爷面谈。”

“啊，知道了。”高季左说道。

虽然他对王知古这样的书呆子颇不以为然，但是因为他一向对他的弟弟王知节是高看一眼的，认为他有见识，有胆量，有骨头，有真学问。所以，这个时候也就只好迁就一下这个书呆子了：“他有什么重要话要跟我谈呢？”高季左在心中盘算，“莫不是有什么话要我捎带给王知节的？”沉吟一阵，他吩咐顾显说：“等一会儿王公子来了，请他到客房里来跟我叙话就是了。”

高季左在金城并没有什么亲人。他的夫人还有如夫人都在他获罪流放岭南以后，带着孩子们和一部分仆婢回会稽老家去了。因此，高季左从宫中回来，谢绝了宾客，躲在客房里倒也清静。在随便吃一点饭以后，他本想稍睡一阵，但一想到了对梁平的和战问题，自己受朝廷掣肘，壮志难酬，便感到十分的苦闷。他虽然疲累，却没法入睡。百无聊赖之际，他又考虑着孙全对于和战问题的态度暧昧，这个人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为我所用？

假寐了片刻，他就猛然坐起来，呼唤仆人顾显来帮他穿戴齐备，动身往中书府去。刚走到大门口，一个人不顾门官拦阻，从门房抢步出来，向他施礼说：“高先生，陆某特来叩谒，望赐一谈！”

高季左定睛一看，来人果然是陆崇。他又惊又喜，竟然有了一种老友重逢之感，上前一把拉住陆崇的袍袖，说道：“啊呀，老弟怎么到这里来啦？真是想不到！”这一拉扯就觉得陆崇的衣服柔滑如水，不禁讶然道：“哎呦，老弟这是在哪里发财了，竟然穿上绸的啦！”

“发财，发财！”陆崇嘻嘻笑道，“我得感谢这个年月。”

高季左不以为然道：“就这样的年月还值得感谢？听着可不太搭调呀！”一边说，一边把他让进客房里面来。

陆崇跟着他进了屋子坐下来讲道：“可不是么？要不然我怎么敢在这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堂而皇之地来驿馆拜访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