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季左听他如此说话，似乎捉摸到了一点不可告人的东西，就指着他的鼻子，哈哈大笑道：“我刚才还觉得奇怪，你个楚三王子怎么敢在京师里逛荡了？哎，该不会是又靠着花言巧语还是借着这一张小白脸攀了哪一门子的权贵了吧？”

陆崇摸着自己身上的长袍，神秘兮兮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呢，从都昌出来以后无事可做，就一路北上，逛荡到了江州府。我才一进城，就被锦衣府的缇骑们给捉去了。他们说，已经注意我很久了，还给我一大笔银子。这一次单独见我，主要是有一件秘密差事需要我去办，办得好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办得不好就要人头落地。而且此事极度机密，除了圈内的少数几个人知道之外，其他知道秘密的人，都要性命不保——你想不想知道？”

高季左给他倒了一杯茶，好奇道：“那是什么事啊，这么严重？你办的咋样？”

陆崇低头吃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原来是叫我在越州跟朝廷之间牵线搭桥……”

“哎！”高季左伸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压低了嗓音，问他道：“难道是朝廷现在就在准备着跟梁平议和不成？”

“非也，非也！”陆崇摇头晃脑地说道：“不是议和，是招安！”

高季左不以为然道：“嗨，还不都是割地赔款，屈辱求和么？那都是一个样！不知道老弟见到梁平了么？”

陆崇道：“我才把师父他老人家杀了，现在凌十一、杜十三这些人恨我恨得要死。这个时候，去见梁平，岂不是肉包子打狗——自取灭亡么？可是，朝廷的差事又不敢拒绝。这不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才跑来专门向先生求教保命的妙计么？”

高季左转了转眼珠子，问道：“如此说来，你还没有跟梁平他们搭上话？”

陆崇摇了摇头。

高季左顿时松下一口气来，心想幸亏这小子还没跟越州联系上，否则议和一成，自己还怎么靠着平叛建功立业呢？于是，他默然一阵，阴沉沉地说道：“汝不可使岭南一日无事也……”

陆崇愣了半晌，作怪道：“先生……此话怎讲啊？”

高季左从座位上面缓缓起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在屋子里一边迈着八字步踱来踱去，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昔日，汉淮阴侯韩信被吕后杀于长乐宫之钟室，曾仰天长叹道：‘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老弟可曾知道？”

陆崇何其聪明，不需要高季左把其中道理说透，就恍然大悟道：“哦！先生的意思是叫我对于议和的事情是能拖就拖，能诓就诓？事情办不成，朝廷有求于我，所以不会杀人灭口。可议和一旦成功，我对于朝廷就成了无用之人，反而有了性命之忧？”

高季左接着补充道：“议和一成，就算朝廷对你网开一面，优渥有加。但是，这终归是个卖国合约，是要遭到国人唾骂的！到时候，皇上、朝廷自然无人敢招惹，可你无权无势可就要任人欺负啦，天下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淹死喽！”

陆崇给他吓了一跳，说道：“哎呦，若不是先生点拨，差点就误了我的性命！”他唏嘘几下，却又不禁忧虑道：“可是这纸里包不住火。此事要耍滑头，跟朝廷虚与委蛇，短时间之内还能蒙混过关。可时日一久，又哪里有不露馅的。到时候，朝廷失去耐心，再给我扣一个办差不利，欺君罔上的罪名，我可真就是十恶不赦了。”

高季左说道：“这件事情嘛，老弟倒也不必忧虑。如今贼军虽然侥幸得胜，声势浩大。但终究是乌合之众，实在不堪一击！以我之见，岭南的战事只需三个月的时间当可以被官军平定下来。到时候，老弟的鬼把戏不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三个月的时间？”陆崇半信半疑道，“现在，无论是湖湘战场还是江州战场上面，贼军攻城略地武事，官军损兵折将无算。朝廷对于能否守住樊口和江州都全无把握，先生却说要三个月的时间光复越水，这……未免也相欺太甚了吧！”

高季左打着哈哈，说道：“不要说江州和樊口丢不了，就是丢了两座城池对于平叛全局来说也无关紧要。不过就是战争再延长一段时间而已……”说着，他的面容忽然严肃起来，右手握成了拳头，举在半空中用力地往下一劈，说道：“予我兵马钱粮，我一人足守江州！”

“原来如此……”陆崇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忽然沉默起来，一声不吭地就往外走。

“老弟到哪里去啊？”高季左站起身来，追到门口对他喊道：“王公子就要过来了，你当初在鸿山寺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着也算朋友了吧？现在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也说不过去呀。”

陆崇站在院子里面，回过头来看着他，笑道：“我跟先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是，跟那个书呆子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在这里等他，两边见了岂不尴尬？我还是走吧。”

高季左笑道：“现如今京师内外到处都是兵勇特务，老弟鬼鬼祟祟的不像一个好人，可是要当心呐！”

陆崇不屑一顾道：“我倒怕他们了？我陆崇要东则东，欲西则西哪一个又能阻拦得住？”说罢，他甩开了流星大步，转眼就跑上街道来，不见了踪影。

“嗯嗯嗯，也有这么一说……”高季左哈哈地笑了一阵，心中猛然一惊，后背上竟然冒出一阵冷汗来，宛若一截呆木头戳在那里不敢动弹。

顾显看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心中觉着奇怪，走过来问他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高季左呆了半晌，才叹息道：“是啊，龙在天已经死了，什么人还能阻拦的住陆崇的脚步呢？妈妈的……这小子竟然甘心情愿地替王一坤卖命，到这里套我的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