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从驿馆出来以后,沿着街道走了没多远,就鬼鬼祟祟地转进一条小巷子里面。这巷子的尽头被一堵石墙堵住,石墙下面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车旁站定了七八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腰间悬着一水儿的绣春刀。
陆崇在这种僻静的地方,面对着这群锦衣府的特务们自然不敢造次。他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迈着小碎步来到马车的近前,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公公”。
车门上的帘布被掀开一角,王一坤转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从里面打量着陆崇,用一种尖细的嗓音问他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个……”陆崇舔了舔嘴唇,说道:“事情办好了,就真的能让放师师姑娘一条生路?”
车子里面静默了半晌,终于沉沉地传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嗯……”
“还有我师妹的?”
“嗯……”
“还有我师妹的妹妹的……”
“嗯……”
“还有……”
王一坤给他气笑了,也装不起来矜持了。于是,他掀开帘布,从马车里面探出头来,骂他道:“还有,还有,还有,你还有完没完了?这边什么事情还都没办成,就想着跟皇上要这要那的,你也太贪心了!”
陆崇叫屈道:“我也想把招安的事情办成啊。可……可是,梁平他们屡胜而骄,这会子叫嚣着要打到江东吃大米呢,根本就不待搭理我这一茬儿的。我看呐,朝廷现阶段只有调兵遣将,在战场上面把叛军打疼了。招安梁平的事情才能成功的。”
“对梁平是战是和,这是国家大事,不是你该操心的。”王一坤皱一皱眉头,说道,“这次,你去见高季左的情形怎么样?此人对皇帝陛下是否忠心不二?”
陆崇忽然咧开嘴巴笑了起来,说道:“哎呀,王公公您都五十好几的人儿了,怎么还看不透这人情世故呢?忠心不二?现在就连王知古那样的书呆子也都开了窍,不知道自己该忠于何人了。您猜高季左这么一个人精儿会死心塌地的为皇帝陛下效忠吗?”
陆崇的话实在是刺耳至极。王一坤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说道:“陆崇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一些什么吗?年轻人,老夫劝你做人要善良……”
“公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陆崇立即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凑到王一坤跟前,嘻嘻笑道:“公公息怒则个,何必跟我这么一个无知的贱民一般见识呢?要是我哪里说的不得体了,你就当个屁把我放了吧!”
王一坤看了他一阵,淡淡地说了一句:“说人话……”
陆崇立刻就严肃起来,说道:“以在下来看,高季左此人可以说是才干悠长,但为人处事的狠戾之气则较王知节不如,还是对朝廷讲一些道义和良心的。而且他是一介布衣,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地方,都没有什么势力可言,只能依附于朝廷。所以,我认为此人虽然狂妄自大,不能容人,但也确乎是朝廷在江州钳制王知节的不二人选。”
“嗯,不错……”王一坤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茅老相国也曾经给皇上写过密折,竭力推荐此人出山。密折里面所言及的理由跟你所说并无不同。”
“是么?”陆崇是打蛇随棍上的,见王一坤态度和缓下来,立即哈哈笑道:“那就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啦。”
王一坤斜过一双老眼,觑着他说道:“你这个人是挺下贱的,但一点也不无知。你这次去都昌……真的见到梁平了?”
陆崇立即毫不犹豫地撒起谎来,说道:“当然见到了……梁平这个人生得貌不惊人的,哎,这家伙左面腮帮子上有个痦子却还算有一点福气的。我看,他现在如此猖狂,病门就在这个痦子上面……”
“啥鬼呀神的,全是封建迷信!”王一坤打断他的话头,说道:“你的这点小算盘,又岂能瞒得过皇上?好在当今的皇上是乐善好仁的,不愿与你计较这些事情。所以,老夫劝你还是放老实一点的好。”
陆崇立即乖巧地说道:“谢主隆恩!”
王一坤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如今,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世面上到处风传朝廷要招安叛军的事情,致使天下汹汹,朝野沸腾,对招安大局十分不利。故而,皇上决计暂停与叛军行款之事,以平息世人非议。”
“暂停?”陆崇愤愤不平道,“这不都说好的……怎么就停了呢?我这性命都为皇帝陛下豁出去了,结果你们说停就停了?你们到底还讲不讲信义啦?”
王一坤笑道:“怎么,你怕自己丢了这一笔买卖,朝廷就要对师师姑娘不利么?”
这话戳了陆崇的痛处,他立即挺直了脊梁骨,仰着脖子,穷凶极恶地说道:“你们敢动她一下试一试?”
王一坤欠着身子,用右手大力拍着陆崇的肩膀,笑道:“这……我们哪里敢呢?唉,国家有难,朝廷还有大锅……哦,不对,应该是大任要你去担当呐!”
“还有事情要我去跑?”陆崇的脸立刻愁成苦瓜,只说道:“皇上还有什么大锅要我背啊。”
王一坤把眉头一皱,说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大锅?这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是国家对你的考验!年轻人,要好好干,皇上在上面能看得见!”
“打住,打住!”陆崇把手一摆,嚷嚷道:“别给我灌这些心灵鸡汤,又不顶用!公公就直说吧,要交给我啥任务?”
王一坤压着声音说道:“皇上要你跟着高季左南返江州,潜伏在江州军中,监视王知节还有高季左的行踪,一俟有他们谋逆作乱的实据,就地诛杀勿论!”
“什么!”陆崇瞪着眼珠子说道,“公公,你知不知道王知节还有高季左那都是跟我有交情的。”
王一坤把眼睛一吊,冷笑道:“你连自己的救命恩师都能杀,这点头之交又算得什么?”
陆崇说道:“虽说是点头之交,但王知节可是我师妹的半个主子,你叫我杀王知节,那可让我师妹的脸面往哪里放?”说着,他牙齿紧紧咬住了腮帮子,在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来:“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