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节见张丽华领着高季左进来了，心里直埋怨张丽华多管闲事，也不让座于他，只是阴阳怪气地笑道：“高先生这一趟入京，深得圣恩眷顾，可谓是青云直上啊，怎么还能想起见我这个罪臣流民呢？”

高季左见王知节这副酸溜溜的模样，赶紧作了一个揖，说道：“王公子为抵御叛军东侵，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江州官民都敬仰你，视你为再生父母。现在您却纵容手下的兵士横行不法，惹得民间怨声载道，大失天下之望。这样下去，人民背叛于内，贼军攻伐于外，江州就要危在旦夕了！如果江州发生不测，你的功名，你的军队也就完了。”

王知节听了，很是不以为然，说道：“人民？我只见过一个个的人，还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人民！这些愚民从来都是畏威而不怀德，当年老王爷在位的时候，在朝野力行变法，倡议维新，肃清吏治、清丈田亩、整顿律法、编练新军，凡此种种原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结果，这群家伙被茅士铿一伙儿权贵奸臣煽惑，竟然以为朝廷搞变法维新，是官府巧立名目来坑老百姓的鬼把戏而已，变着花样地科派差钱，增设捐税，来为皇帝筹钱，供给内帑！朝廷变法的旨意还没发下来，各地州府就风传皇帝修御花园子没钱了，只能搜刮百姓，鱼肉乡里。还说什么地方官府勾结地主士绅聚敛钱财就已经到了贪得无厌的地步，如今朝廷还要来分一杯羹，这个日子实在没法过了。于是，群情激愤起来，各地乡里鸣锣聚众，堵塞交通，不准朝廷使臣通行。一时之间，朝野汹汹，从朝堂到地方都在对维新变法大张挞伐。老王爷也迫于朝野反对而被迫远走江北避祸，变法之事自然也就被朝廷彻底废止。自从那以后，我对天下苍生至少是江南的苍生是完完全全的失望。如果说我在还没扑下身子之前，尚觉得王道与霸道还是各有好处的，而现如今的我就要做那一个徙木立信而最终被五马分尸的公孙鞅了。”

高季左自然知道赵钦的维新变法运动牵扯到高层的政治斗争，当年做茅士铿幕僚的经历让他对此缄口不言，只得站在一旁，侧着脸儿听王知节在这里乱发议论。

王知节看着他默然不语，觉得这个人真是个软骨头，才当了个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就全然没有了做布衣时候的狂态，打心底里把他看扁了，便接着笑道：“昔日，子产曾有言道‘只有道德高尚的人能够用宽松的政策使民众服从，其次的政策没有比严厉更有效的了。比如火势猛烈，人们望见它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于火。水性柔弱，民众亲近并和它嬉戏玩弄，所以死于水的人就很多，因此宽厚的政策，实施的难度要大。’我王知节算不上什么有德之人，治军管民自然不能让所有的百姓都对我信服，也就只好让他们恐惧了。”

高季左说道：“可是，夫子亦有言道，‘施政宽和，百姓就会怠慢，百姓怠慢就用严厉措施来纠正；施政严厉，百姓就会受到伤害，百姓受到伤害就用宽和的方法。宽和用来调节严厉，严厉用来调节宽和，政事因此而和谐。《诗经》中说，‘民众辛苦而又勤劳，企盼能够稍稍得到安康；京城之中施仁政，四方诸侯能安抚。’这是强调对守法之人要施政宽和。‘不能放纵欺诈者，管束心存不良者；制止抢夺残暴者，他们从不惧法度。’这是主张用严厉的方法来纠正恶行。又说：‘既不急躁也不怠慢，既不刚猛也不软弱，施政宽厚又不失威严，百种福禄全聚。’这就是宽猛相济的治国良策。可是，公子现在治军管民只有刚猛，从无宽和，注定要使军民都受到酷法的伤害而不会亲附于你。百姓们不肯亲附于你，你又靠什么打胜仗呢？”

“是啊，是啊，高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哩。”张丽华也在一旁附和高季左道：“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就算王公子不相信民心天道这些儒家的教化，可是您也不要忘记了，咱们偃月城的几万人马以后还要靠着江州的老百姓吃饭哩。如果老百姓不亲附你了，咱们这些人就要在姜子坂全数饿死！”

高季左笑道：“张小姐所言不差。关于王公子强征市舶司钱粮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也知道公子是因为军中粮饷匮乏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如今承蒙皇帝陛下的恩典，我这次来江州的一个要务就是要保障平叛军事的后勤供给。孙大人、荣大人他们也向我保证，从江东各地向江州援饷以确保我大宋王朝龙兴之地的安全稳定。现在叛军大举侵犯，江州形势严峻，如果官军内部闹不和，就会削弱我们的力量，使皇帝陛下的平贼大业功亏一篑。所以，还请王公子放心，只要我高季左在江州一日，就不会让咱们自己的将士儿郎们吃了亏去的。无论是，我都一视同仁，绝无偏袒！”

“就是，就是……”张丽华小声嘟囔着，“古话说，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现在大敌当前，咱们应该不计前嫌，一致对外才是。这手心手背还不都是肉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句话王知节是似曾相识的，因为当年他的父亲王德亮尚在人世的时候，当着他们兄弟俩的面，是经常翻着自己的手掌，把这话挂在嘴边的，。于是，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张丽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说道：“高先生指教我，这是对我的爱护，我一定听从您的劝告。”他边说，边回过头对左右亲兵吩咐道：“快去传我的命令，全军将士一律卸下盔甲，回自己营里休息。再敢胡闹的一律处死！”

当天晚上，王知节把高季左留下来请他喝酒。高季左把带来的老兵打发走了，自己在王知节的营里过了一夜。王知节还怕军中的这些**们来暗算高季左，自己不敢睡，专门派心腹爪牙在段秀实宿营地巡逻保护。第二天一早，高季左离开的时候，他还让高季左给自己向城里带话，向江州的士绅们道歉，还说等打败了叛军，被他强征去的钱粮一定如数奉还。

打那以后，王知节的部属军纪肃然，没有人再敢违法闹事。但是，没过五天的时间，恢复平静的江州世面又惶惶不安起来——梁平率领十万大军从安众启程，向着江州杀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