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五姑娘送走以后，荀昭就带着随从骑马往侍卫亲军司去，在路上，他一方面为五姑娘的这次见访和出资犒军所感动，一方面心头上总是摆脱不掉一种不好的预感：五姑娘把他比做岳少保，他平日也常以岳少保自期，可是岳少保饮恨而死，并未能挽既倒之狂澜！他抬眼望天，虽然天空只有淡淡浮云，但是他觉得似有无边愁云笼罩着京城上空，日色也昏昏无光。他还看见，凡他经过的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士民似乎都肃静地用眼睛望着他，有的眼睛里充满忧愁，有的却流露着对他的信任和希望，这些眼神和平日多么不同！

参加侍卫亲军司会议的除荀昭、荣禄、孙全之外，还有一位兵部侍郎，一位户部侍郎，一位枢密院同知，皇帝的亲信太监、锦衣承宣使王一坤，以及江南大营的几员大将。平日孙全、荣禄见了王一坤，总是自居下位，让太监坐首席。荀昭一向瞧不起这班太监，认为自己是朝廷大臣，不应该巴结他们，有失士大夫气节，所以他略作谦让就拉着孙全、荣禄坐在上席。王一坤心中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会上，荀昭首先发言，坚决主战，说得慷慨激昂，但在座诸人却相顾默然，荀昭大为生气，厉声问道：“南方军情紧急，诸公尚如此游移，难道就眼看着越贼纵横，如人无人之境不成？”

分明是被他的正气所慑服，荣禄和王一坤都没有生气，却劝他不要操之过急，对作战方略需要慢慢详议。他们丝毫不说他们不主张同梁平作战，但又不肯提出任何积极意见。倒是原本态度暧昧的孙全，此时此刻淡淡敌说了句：“毕竟荀大人说的是正论。”

会议从中午一直开到黄昏，都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来。当时，是否对越兵作战问题已经牵扯到是否会动摇国本的问题，又为朝堂上的党派之争、文武之争所掣肘，具有一定的复杂性，不可能在一次会议上解决。荀昭只强调宋军对越军存在数量、装备还有后勤上的优势，而荣禄和王一坤却明白宋军普遍的士气不振和将领们畏敌怯战。如若宋廷真的跟越州的叛军死战到底，只怕不但战火要绵延数年，搞得生灵涂炭。而且其间的调兵、征夫、筹饷、运粮都要难以计数，到时候越贼虽然可以被平定，可国家元气也要大受损耗，更遑论北方的嬴秦还在蠢蠢欲动。至于荀昭所说的号召京畿百姓从军而责令京师官绅大户出饷，就根本办不到。目前，在湖湘和在江州的各家财产都已经被转移至有官军重兵防护的安全地段，并且利用长江水道和鄱阳至江州的官道，日夜不停地转运回江东。朝廷再继续以平叛筹饷会遭到官绅大户的强烈反对，没有军饷便不能召集足够数量的军队出征。如果朝廷强令他们出征，只怕就要因为欠饷激起兵变，即使能够到达战场，也是经不起越兵一击。所以会议进行到半夜不得结果，徒然增加了荀昭心中的苦恼和忧闷。

入夜时分，从侍卫亲军司外又有百余名太学生在聚集请愿，一声声“杀贼报国”的口号从外面传来，震撼着荀昭的心，使他如坐针毡，很想立刻奔回西川军中，布置作战，免得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皱着眉头，站起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侧首向西，望望屋外黑沉沉的夜色，回头来向大家拱拱手说：“如今境土未还，园陵未肃。今夜，前线将士们都在夜宿城楼，枕戈达旦，志枭逆虏，为国分忧。咱们却安坐在明堂之上争议不休，无所用于国事。荀昭实感痛心。请诸位原谅。学生军务在身，须要料理，改日再议吧。”

王一坤也乐得今天的会议就这样草草结束，就赶快附和荀昭，说道：“对，对，咱们还是改日再议。”

由于侍卫亲军司的正门已经被闹事的学生们给围堵了，大家只得从一边的角门走出来，拱手相别。荀昭不胜愤慨，跳上五明骥飞奔而去，既不谦让，也不回头招呼。荣禄摇摇头，与王一坤交换了一个眼色，请王一坤和孙全二人先上马。孙全没有立即上马，继续望着荀昭和五明骥的背影，连声称赞说：“好马！好马！少见的好马！西川大营怎么弄到这么好的马？”

荣禄凑上前来，笑道：“这是青海驹，剑南临近河湟，自然能弄到这些上等的河湟大马。”

那几位列席会议的京营大将，有人对今天的会议心中不平，但不敢说话；也有人畏敌如虎，看见荣禄和王一坤坚主持重，放下了心。大家各怀心事，又围着荀昭的五明骥聊了一阵闲话以后，正要上马分头而去，不远处忽然有人高声喊叫起来。众人循声来看，原来是一个宫中的小黄门驰着马奔到了近前，对荣禄他们说道：“几位大人慢走，皇上有紧急军情要召几位大人入宫商议。”

几个人给这个小黄门吓了一跳，赶忙问他道：“敢问这位公公，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小黄门只说皇上看了西川大营报上来的奏折以后是龙颜大怒，大骂朱玄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至于奏折上都写了什么内容，他就一概不知了。

几个人听说是因为西川大营的事情，虽然也都估摸着与平定越水叛乱有关，但也猜不透这个朱玄究竟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惹得小皇帝如此动怒。大家听说皇上动了火气，又不明就里，一时都不敢贸然前往大明宫陛见，生怕在皇帝面前奏对不当，给自己惹来祸事。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枢密院的一个小吏也骑着马赶过来了，一见到孙全他们，赶紧滚下马来，说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朱玄他……他竟然敢不得朝廷诏令，就擅自发兵夔东道。西川大营这是要图谋不轨！”

“你胡说什么！”荣禄一把揪住这小吏的衣领，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大声喝道：“赶快把荀昭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