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可把众人都看傻了。高季左更是脸红耳赤的，如泥塑一般呆坐在座位上面，过了好半晌才算回过神来，心中只是作怪道：“怎么？难道以前的判断失误了，孙家并没有发动兵变，夺取权柄的意图？”

与五姑娘的初次见面最后闹得一个不欢而散，这让高季左感到很惶恐。会面以后，他独自一个人缓缓地回到了住处，坐在书桌后面默然不语。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陆崇从外面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对高季左笑道：“听说今儿各位老爷聚会，高先生一张热脸贴了五姑娘的冷屁股啦？”

“嗯？”高季左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算什么？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说罢，他长叹一声，整个人歪在椅子里面，郁闷道：“今日，我以鬻拳强谏楚子之言语试探于她。五姑娘竟然对此不为所动，反而义正言辞的表示要谨遵人臣之礼？这……到底是何用意呀？”

陆崇挠头道：“这……大约是孙大人自从入了京城，久沾王化，多习儒教，也开始追慕起古之忠臣圣贤，欲养天地之正气，法古今之完人了？”

高季左乐道：“哎呦，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你见过猪上树吗？不要说这样的废话，谈一谈你的真实想法。”

陆崇道：“或许是五姑娘对先生还是不放心，所以当着曾泰、茅良卿这些人的耳目，不肯以实情相告？我想，过不了多时五姑娘可能就要请先生过去，单独谈一谈了吧？”

不料，陆崇的话音未落，仆人顾显走了进来，向高季左禀告道：“刚刚五夫人差了一个小丫头过来，说是要叫陆哥儿去那边叙话来着。”说话间，一双眼睛就贼溜溜地盯住了旁边的陆崇。

“嗯？”高季左也朝着陆崇看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问他道：“五夫人贵为当朝一品诰命，这江州城中数不清的名流雅士，青年才俊都不能入她的法眼，却偏偏单独请你这么一个狗奴才过去幽会！陆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崇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给高季左冷嘲热讽一番，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个五姑娘出生低贱，三观扭曲，最好的就是买椟还珠，以贱为贵这一口。所以，像大人这些文人士大夫自然入不了她的法眼，反倒是我这样的狗奴才倒是能得她的欢心。”

“哎呀，你……你还真是人至贱则无敌呐。”高季左摇头冷笑不已。

“是是是……”陆崇连声附和着，“怎么？高先生，是不是要我替您吹点枕头风啥的？”

高季左大笑道：“你去吧，我还是相信你的，去了那里以后，多多打探一下五姑娘对于荣禄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回来后报我知晓。”

陆崇答应一声，跟着五姑娘差来的那个小丫头离开了。

待陆崇走远，顾显不无忧虑地说道：“老爷，这个陆崇专好在老爷面前阿谀谄媚，我看此人居心叵测，先生不可不防啊！”

高季左点着头，并不说一句话。

五姑娘自视甚高，自然不能跟曾泰这一群凡夫俗子们“同流合污”，为了显示自己身份的特殊，她拒绝了茅良卿为自己安排的住处，带着一帮子随从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天下堂的南府泰兴府。

陆崇跟着那个小丫头上了马车，吱吱呀呀地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车儿就停了下来。陆崇从车子里面探出头来一瞧，一间小巧别致的垂花门头矗立在眼前，梁柱砖瓦之上并不雕梁画栋，披红挂彩来彰显富贵，一律漆成了黑色，与一旁的白墙一衬，顿显古朴淡雅，别有一番小桥流水人家的风韵，令人感到分外亲切。

“啊，原来这就是泰兴府呀。”陆崇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慢吞吞地从车子里面爬了下来。

接他的小丫头脸上登时现出鄙夷的神色来，啧啧地说道：“你这是第一次来我们江州吗？”

陆崇瞥了她一眼，说道：“倒也不是第一次……不过，先前来的时候瞅着这儿没有现在威严气派……”

“威严？气派？”小丫头抬起脑瓜儿来，循着他的眼光把这垂花门打量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问他道：“你说的是什么呀？这里跟以前一模一样呀。”

“哎，怎么能一样呢？”陆崇摇着脑袋说道，“物是人非呀，这泰兴府以前姓王，现在却姓了赵，能一样吗？”说着，他又往门里面瞧了一眼，颇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妈妈的，你姓赵么？你也配姓赵？”

“陆崇，你在外面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姓王，姓赵的！”门内传来了一声呵斥，就看见五姑娘给几个小丫头搀扶着转了出来，伸着右手指着他笑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陆崇屁颠屁颠地跑到了五姑娘跟前，双手在她右手腕上轻轻一搀，稍稍点头哈腰地说道：“师侄陆崇拜见师姑！”

五姑娘眼睛斜在一边，啐他一口唾沫，笑骂道：“陆崇啊，我看你这几年越活越倒退了，在这里点头哈腰，奴颜婢膝的，跟个侍候人的奴才一般，还有点江湖人的骨气吗？呸，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要是你师父看到你这副烂样子，窝心脚还不把你的肠子踹出来？”

陆崇嘻嘻笑道：“是是是，师姑教训的是，幸亏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说着，他把腰杆一塌，搀着五姑娘就往花厅上走来。

五姑娘边走边说道：“你弑师犯上，大逆不道，江湖中人谈起此事，无不对你所作所为深感不齿，你已然不能在江湖上立足啦。”

“是是是……”陆崇站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说道：“其实，这个江湖太过险恶，我早就不想呆了。”

五姑娘忽然停住脚步，瞪着他说道：“怎么？你以为那些不在江湖上浪荡的布衣百姓就如你现在这般下贱地苟活吗？你也忒地把人看扁了吧？”她旋即翘起兰花指，使劲点着陆崇的胸口，说道：“陆崇啊，你希望褪掉那股子狠厉冷酷的江湖气息，想融进寻常百姓里面，我是很欣慰的，但你也实在没有必要表现得如此过犹不及。你要记着，人生一世，可以卑微如尘土，但绝不可扭曲如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