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这一纸诏书真可谓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要求高季左、王知节他们“率师痛剿，一鼓荡平”，安抚了主战派的情绪又告诫诸将“偃武修文”正当其时，不得“穷兵黩武”，照顾了主和派的意见，真可谓是面面俱到，用心良苦了。

诏书宣读毕，五姑娘和茅良卿带领大家跪下去，叩头谢恩，山呼万岁。等五姑娘站起来，双手接过诏书，毕恭毕敬地放在香案上面，刘太监已经从身边一名小太监的手里捧来尚方剑，说道：“钦赐尚方剑，王知节跪接！”x

王知节听罢诏书，一时还没搞清楚朝廷的真正用意，正在那里愣神呢。刘太监喊了一声，他也不曾动弹，直到旁边的曾广恩扯了扯他的衣袖，王知节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接过尚方剑，又一次叩头谢恩，山呼万岁。

他站起来把尚方剑捧到条几上，就放在皇上赐给高季左的尚方剑的旁边，好像示威一般。随即，茅良卿和高季左开始向刘太监道乏，互相寒暄，并把刘太监让进花厅，吩咐准备酒宴。

众人陪刘太监吃了酒宴，又叫来戏班子看了一下午的戏，直闹到黄昏后方才散去。

王知节带了尚方剑，心事重重地出了转运使司，正要回客栈休息。背后忽然传来五姑娘的笑声：“知节，五姨我好不容易来江州一趟，你一个做晚辈的也不知道过来给我磕个头请个安什么的，也未免太过失礼了。”

王知节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对着五姑娘作揖行礼道：“我正要去泰兴府拜望五姨呢。”

五姑娘似笑非笑地说道：“胡说，我若是不问，你也就不去泰兴府见我了。”说着，她把一对乌珠“骨碌碌”地一转，目光就落在了张丽华的身上。只看这女子较婉儿还略瘦一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豪爽，不似婉儿那般怯怯羞羞，腼腆含糊。她这一身的江湖气息倒很对五姑娘的脾气，那面皮上立时就含了满满地笑意，亲切地问道：“这位就是张小姐吧”

张丽华把蛮腰一挺，扬起一张俏脸，对五姑娘抱拳行礼，不卑不亢地答话道：“江州西路军务督办王知节牙门亲兵张丽华！”说罢，只睁起一双凤目打量着五姑娘，见此人亦是气度不凡，更兼绣服宝马，骄婢侈童，心中暗自思忖道：“方才在堂下远远地听她说话就觉得不是那泛泛之辈。如今近前一观，这气度打扮也果然是不输须眉的。可恨偏我生于没落之家，不能与这等豪杰结交，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x

五姑娘颔首笑道：“嗯，比下去了！”

“嗯”王知节浑身又是一颤，下意识地问道：“把谁比下去了”

五姑娘赶忙笑着遮掩道：“唉，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好人物！如今看来，我竟也要归于俗流了。可恨我为什么要进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张小姐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可知这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

张丽华给五姑娘猛夸一顿，竟然一下子就生分拘束起来，撇着小嘴儿站在那里，低着头没有说话。旁边的王知节干巴巴地笑道：“五姨实在是谬赞了”

五姑娘不搭理王知节，只招呼众人上马，她探身过去一把携了张丽华的手，与她在大街上面并辔而行，慢慢地问她：几岁了，师承哪门哪派，哪里人氏，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张丽华都一一回答了。

早有随五姑娘的丫鬟媳妇们见自家主子对这位张小姐喜爱有加，却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差个小厮到泰兴府去预备着。府上的管家自然知道五姑娘与王家交往厚密，何况王家又是这一府的故主。张丽华虽是出身卑贱的小后生家，但既然被孙、王这两家看觑，亦不可太俭，遂拿了一匹尺头，两个小金锞子，待众人到了府上，就交付与来人送过去与张丽华。五姑娘见了，犹笑着说太简薄了。

张丽华倒也不推辞，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还替王知节打抱不平道：“夫人，你既然视王老太爷为父，却又把王公子看作晚辈。这岂不是乱了辈分了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通。”x

五姑娘指着王知节振振有词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叫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喊我这么一个半老的人作姐姐，占我的便宜吗这才是乱了辈分！”

张丽华咯咯笑着，伸手去戳刚走进节堂上来的王知节，说道：“你这位姨妈可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的人儿，你可千万别指望她能割肉给你啦。”

王知节赶紧把张丽华拉扯到一旁，对五姑娘笑道：“小门小户的没见过大阵仗儿，说起话来不知道规矩，五姨切莫生气。”

五姑娘一边缓缓地坐到床榻上，一边笑眯眯地说道：“这有什么呢我倒觉得张小姐说得一点不错。我这个人呐，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昨儿，那高季左要跟我拿着做买卖，要发一笔国难财，我因为利息太少，还没有答应他”说着，她又曲起右手食指下意识地敲打着一边的茶几。

王知节也坐到五姑娘右侧的椅子里面，说道：“五姨啊，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哪里能让您吃了亏去，乱了这辈分规矩不是”

五姑娘道：“既然是一家人，那咱们就不说两家话。知节，我就跟你直说了吧，现如今荣禄一伙儿人对你很是忌惮，正打算着要拿着你在都昌杖杀良弼的事情弹劾你跋扈不法，欺君犯上呢！”

王知节轻笑道：“是是是，当时，只因良弼不发救兵导致麂麋山为贼军所夺，我一时气昏了头，竟然闯下这等蔑视朝廷的大祸。我有罪，我悔过！”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那份谢罪的奏折呈给五姑娘，说道：“这是我向朝廷谢罪的折子，希望朝廷准我率军入越以求戴罪立功。还请五姑娘回京以后能够从中代为转寰。”

五姑娘接过他的折子就放在一边，冷冷地笑道：“只怕这折子一上，你的身家性命就更难以保全啦！”i